第21章

用過晚膳,許文茵起身回屋,今日是她頭一回留在魏氏屋裏用膳。

魏氏和許三娘都不曾說什麽,本以為也就許珩會趁機叫嚣個兩句。可沒料到的是他不僅沒叫嚣,全程竟還安安靜靜,甚至許文茵說話,都罕見地沒嗆回去。

許三娘真覺太陽打西邊出來,待許文茵一走,她就撞撞許珩的肩膀問:“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許珩悶聲。

“你前幾日和二姐出去了一趟,回來就乖啦?”憑許三娘對許珩的了解,此事可不就有蹊跷,“該不會是你對二姐做了什麽吧?”

“什麽叫做了什麽?”這話許珩不愛聽了,“我是讨厭她,但還不至于欺負她吧!”

末了,一頓,又道:“我只是覺得……”

他想起許文茵那日提及許老太太時,黯然失色的眼神。

“……她好像也挺不容易的。”

許文茵回屋,澤蘭已經銅花爐中燃好了香,這是許家香料鋪子今日送來的熏香,魏氏叫人分了好幾盒到許文茵院裏。

“娘子,您快瞧這個……”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娘子這是怎麽了?”

她放下香爐,倉皇上前握住許文茵的手,竟是涼得吓人。再一看她面色蒼白,額角帶汗,一只手還輕輕壓住了小腹。

便明白過來怎麽回事,忙出去喚香茹打熱水,一面拉着許文茵坐下,“娘子的月信不該還有些時日麽,是不是前幾日出門去着了涼?”

許文茵自幼身子就不好,每回月信來潮都腹痛如絞,稍嚴重些,前兩日都下不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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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府裏事多,澤蘭忙着忙着就沒想起這一茬。娘子這個月回長安,一路颠簸,月信早來也實屬正常,她怎麽就給忘了呢。

屋外的婢女聽見傳喚也是一陣驚慌,更衣的,打水的,換水的,一時人仰馬翻。待收拾妥當,澤蘭才拿來湯婆子捂在許文茵腹上,一邊替她揉着,一邊問她疼不疼。

屋外香茹掀簾子進來,“澤蘭姐,你瞧瞧這是不是娘子屋裏的?”

她手裏捧着一尊瑪瑙香爐。的确是之前擺在許文茵房內角落裏的。

“奇怪了,”澤蘭上前接過,“我可沒把這拿去外頭過。”

香茹便笑:“難不成它還能自己長了腳跑出去?”

澤蘭疑惑地将其擱回案上,許文茵擡頭一瞥發現那香爐裏沒燃香,倒像是被塞了一方箋紙。

小小的,疊成四角,若不細看瞧不出來。

她細白的指尖将香爐頂蓋一揭,果真放着箋紙,展開一瞧,上面還寫了行規整的楷書。

許文茵目光一凝。

“娘子?娘子去哪兒?身上不便就別出去了。”

不理會澤蘭的呼喚,許文茵倏地起身系上披風,匆匆丢下一句:“我想起有事要與母親商讨,一會便回,不用跟來。”而後跨出屋去。

許文茵的院子地處許宅西北一角,離主屋和許三娘的住處很遠,雖偏僻占地卻大。除了許文茵院裏的下人,一般沒人會到這來。

謝傾就倚靠在院子後面的涼亭裏,夜風席席,腰間墜的白玉琉璃被吹得微微搖曳。

聽見腳步聲,他擡起頭,身體卻往陰影裏退了退,就這麽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從臺階下一步一步走上來。

許是夜裏天涼又出來得急,她烏亮的緞發只用一支紅寶石鳳頭簪高高挽起,幾縷微卷的發絲從鬓角垂下來,微微拂動。擡眼時,頸線細嫩優美,似一支芙蓉盈盈而立。

“謝小郎君?”

許文茵沒看錯,眼前一身白衣的,果真是謝九。方才那張喚自己出來的箋紙,想來是出自他手。

上回她去道觀時沒見着謝九的人,本以為近日不會再見,未料他卻主動找上了門。還是以這種方式。

許文茵難免就以為是有什麽急事。

“謝小郎君?”

她忍着腹中隐隐的痛楚,往前邁了兩步,沒進涼亭,就停在外面的梅花樹下。

“這個時候打擾二娘子,是在下唐突了。”謝傾直起身,走出陰影,擡手沖她一揖。

“無妨,”許文茵彎彎眉眼,“可是出什麽事了?”

謝傾卻不答:“二娘子覺得呢?會是什麽事?”

她覺得?

“郎君總不是來和我聊今夜花月的吧?”她道:“是謝十三有什麽事?”

她說完這話,沒能看見謝傾眼底一閃而過的寒光。

“勞二娘子擔憂,他如今倒已經能下地走動了。”

“那可真是太——”

“但你想聽的,不是這個吧?”

比想象中還要低沉的聲音叫許文茵不由頓在原地。

謝傾看着她,往前幾步,“二娘子還想知道關于謝十三的什麽?”

“什麽是指……”

“什麽都可以,只要二娘子問,我什麽都告訴你。”他重複:“不管是什麽。”

一邊說,一邊向她走去,越來越近。

謝傾身形高,許文茵矮他足足一個頭,他一靠近,她就只能被迫仰起頭看他,有些費力。

這時才發現謝九的神情與平日裏不大一樣。

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謝小郎君……”

“所以二娘子不用找什麽堂而皇之的理由,想問謝十三的哪些事,大可直接告訴我,我知無不言。”

謝傾的聲音分明還是那樣清越悠閑,聽在她耳朵裏卻只覺得越來越寒,越來越沉。

謝傾暫時還沒打算對她做什麽,他想知道她的圖謀。

“說話啊?二娘子。”

他垂下眼,看她被凍得發紅的耳尖,緊緊繃直的玉頸,連鬓上插的那只鳳頭簪都猛地晃動了幾下。

她不像平時那樣冷靜。

被他逼得節節後退,背脊又不慎撞上梅花枝幹,只能被迫停下腳步。

若是往常她一定能找些借口搪塞過去,可眼下腹中絞痛難忍,腦中一片的亂麻。

月輝灑下,謝傾的身周陰影幾乎快籠罩了她。

她只能幹澀着嗓音開口:“謝小郎君……你誤會了。”

“哦,”謝傾應得不鹹不淡,睨着她道,“我誤會什麽了?”

“……”許文茵低下頭去。

她能說什麽?

說自己能做未蔔先知的夢,知曉謝十三在不久的将來便會弑君破城,自己和許家,乃至整座長安城統統玩完,所以她才想在那之前阻止謝十三?

這番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何況是旁人。

“說話。”

謝傾微眯着眼,低而冷的聲音響徹在她耳邊,再沒了平日的半分溫柔。

許文茵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她知道自己心急,叫謝九看出她有所圖謀。仔細想想,謝十三都那般表裏不一,他這個兄長,總不能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

她緊緊捏着手指尖,寒氣便自腳底竄上四肢,刺骨心寒,下腹隐隐的絞痛更重,膝蓋快要支撐不住。

只能将頭越垂越低,勉強從嘴裏擠出聲音,卻是羸弱又單薄的一聲:“謝小郎君……”

謝傾頓了頓,這時方才覺出不對。

許文茵幾乎捂着肚子弓起身,露出了一截細嫩纖瘦的後頸,似乎比這漫天的霜雪都要白,若非有樹枝倚靠,估計早摔倒了地上。

謝傾皺皺眉,“喂,你……”

話未說完,許文茵身子如斷線風筝,往前一傾,摔入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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