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翌日,宮裏派了人來許家,将太後出游點了許文茵随行的事說了。

魏氏當面不動如山,待給使一走,她反手便将茶蠱嗑在了案上。

旁邊許三娘和許珩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許珩年紀小,只知道她娘因為這事不高興了。許三娘卻是明白的。

太後出游乃是年年慣例,但點許家女同行,可是這些年來頭一回。

正巧就撞上給新帝立後的時期。

哪兒有這麽巧的事。

“娘,這……”

魏氏道:“她人呢?”

“今早二姐屋裏的澤蘭來說過她身子不舒坦,如今也許還睡着呢。”

告病推脫也不是不行,但這回宮裏來的人是大總管羅平,太後身邊的紅人。恐怕容不得許文茵不去。

想起方才羅平略帶警告的眉眼,魏氏心裏就來氣。

舊姓早就跟只死螞蚱差不多了,太後竟還不肯罷休,要讓許家女進宮去當那傀儡新帝的皇後?

不管她打的什麽主意,反正絕不是好事。

“姨母。”

沈默正巧自屋外進來,作揖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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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輩方才聽說羅公公來了,可是這回太後娘娘出游的事?”

沈默這是明知故問,但他接下來說的話需要魏氏接這個話頭。

魏氏一愣,想起這回太後點的人裏沈默也在。雖說只是表兄妹,但總比許文茵一個人待在那行宮裏強。

她遣走許三娘和許珩,讓沈默在身邊坐下,頓了頓,才道:“我知你是齊閣老愛徒,如今在宮中也需要多方應承,但茵娘——”

“姨母,放心吧。”沈默看她,“這回随行的人不少,宮中定是已有安排。但既然表妹也同去,晚輩自當竭盡全力,護她周全。”

他說這話時,眼神直直與她對視,黝黑澄亮,其中看不見一絲虛假。

魏氏反倒怔了神。

沈默和許文茵雖說是表兄妹,可才見過區區幾面。眼下他分明是需要為了仕途仰仗太後的時候。

她忽然起了點別的心思,“默兒……你覺得茵娘如何?”

“如何?”沈默斂斂眸,幾乎沒作思索,“茵表妹貌婉心娴,慧心如蘭,自是與尋常女子不同。”

“那……你可願讓她做你沈家婦?”

這話說得太突然,沈默倏地一愣,擡起頭。魏氏正定定看着他。

立後之事重中之重,太後就是有意那也得等到從行宮回來之後了。在那之前,只要許文茵訂親,哪怕是太後也攔不了。

“你可願意?”她問。

沈默沒立即回話。

眼前浮現出她那日如月牙般彎彎的雙眸,隔着雨簾傳來的細軟嗓音。

他自然願意。

也知道魏氏此舉是為了許文茵。

深宮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新帝如同傀儡,他的皇後,自然也不會好到哪去。

可如今自己身負閣老的囑托,若擅自應下,只怕會将她卷進這場旋渦之中。

沉默須臾,他終是低下頭去:“請容晚輩……再想想。”

出了主屋,邁上游廊,外頭飄起了細雨,隔着袅袅雨簾,他聽見不遠處的花苑中傳來女子的笑聲。

他走進去,看見春藤棚架下的涼亭內坐着一個女子,石案上擺着白瓷茶具,熟盂內水氣朦胧,能嗅到幾分隐隐茶香。

他本正靜靜凝視,許文茵的視線一移過來,沈默便如受驚的小兔,匆匆低下頭去。隔着老遠一段距離,擡手作揖,“不知表妹在此,唐突了。”

說着說着,白玉似的耳尖就紅了。

許文茵自然瞧不見,看他就這麽直愣愣立在雨裏沖自己行禮,道:“外頭下着雨,表兄不若過來喝杯茶再走。”

這下沈默不僅耳尖紅了,臉也發燙。

魏氏方才說了那番話,如今他哪兒還敢接近她一分一毫,只得将頭壓得更低:“在下不敢。”

說到此處,一頓:“也不知……表妹可聽說了這回行宮的事?”

許文茵點頭。

方才許三娘跑來向她讨了杯茶,将這事說了。

沈默道:“此去行宮少則半月,表妹獨自一人,定不如在家中來得自在。若是有何擔憂……都可來與我說。”

層層雨簾中,他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許文茵淡淡彎了眉眼:“多謝你,沈表兄。”

沈默不再多言,倉皇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望着他青藍衣袍一角消失在牆後,許文茵才輕嘆一聲,将身子往毛茸茸暖和和的大氅裏縮了縮。

今早起來,身上倒是不疼了,誰知轉頭就接到這麽一個大好消息。

原來在夢裏,太後這麽早就起了立後的意思。怪不得這回會特意帶上她。

等到了行宮後,她就會被人使計引去新帝寝殿。好在這位君王喜怒無常,又不近女色,太後才沒能得手。

但若是和夢裏一樣,自己入宮恐怕也是遲早的事。

“澤蘭。”

她道:“你說用多大的力氣才能保證撞上柱子能撞個滿頭是血但不至于一命嗚呼?”

澤蘭手裏的茶勺騰一下落了地。

“娘、娘子說什——”

“二娘子的話,助跑兩步大概也撞不死。”

背後的聲音叫許文茵吓了一跳。

一回頭,發現說話的是一膚白紅唇的貌美小郎君。外面分明下着雨,他立在涼亭邊緣,月色襕袍上幹幹淨淨,一絲雨點也沒沾上。

許文茵還沒反應,旁邊澤蘭先驚呼出聲:“你不是謝十三麽?你怎麽——”

“噓。”

謝傾皙白修長的食指在唇邊悠悠一劃,跨進涼亭內,“這麽激動作甚?沒見過我這般好看的人?”

澤蘭叫他說得一時語塞,許文茵也撇開了視線。

昨夜情急之下她才對謝九說了那番話,無非是覺得與其被他懷疑,還不如坦誠地賭一把。

賭是賭贏了,但這叫她日後還如何打探謝十三的事?

“你在這兒做什麽?”謝傾瞥了眼許文茵的側顏,低着聲音問她,“還疼麽?”

他就倚在她身旁的石柱上,站得很近,聽他如此一問,許文茵才反應過來,謝九多半是知道她為什麽會疼的。

這種事叫一個外男知道……許文茵平生還少有會覺得不好意思的時候,而眼下就是這種時候。她低下頭去,幅度極小地點了點。

“那一會就回去,別着涼。”

許文茵接着一言不發點點頭。

澤蘭在旁邊呆呆看着這一幕,是越看越不對勁,越看越覺得奇怪。

謝十三不似傳言裏中的兇神惡煞,甚至,甚至還有點……溫和?她自己都對這個形容毛骨悚然。

而她家娘子就更奇怪,方才眼瞅着謝十三進來,也不見驚訝,反而交談間像早和他認識一般。

澤蘭徹底傻了。

謝傾本人倒沒察覺出涼亭內詭異的氛圍,拿了案上茶盞給自己倒了杯茶,還偏頭問澤蘭:“你這什麽茶啊?”

澤蘭:“……回、回小侯爺的話,是蒙頂茶。”

“哦,喝過,”謝傾無所謂地點點頭,擡手啜了口,下颌弧線優美,可惜說出來的話就不大客氣:“一般。”

澤蘭:……

接着又放下茶蠱,掩嘴咳咳兩聲,轉身沖許文茵道:“二娘子,在下聽說了。”

許文茵這回總算給了他一點反應——擡起頭。

他便道:“此去行宮,有一大批便宜宮人會跟着去伺候,比你這茶都泡不好的婢女不知道強幾倍。”

澤蘭:?

“先帝曾經在那兒挖了好幾處天然溫泉,湯池修得金光閃閃,二娘子去了就當游山玩水,別的用不着在意。”

一頓,又輕咳兩聲:“如果你實在不放心,或者遇上了麻煩,誰刁難你了,欺負你了,你可以去尋謝十三。”

許文茵蹙眉:“謝十三?”

謝傾點點頭,語氣莫名有點可憐:“你也知道我身份特殊,什麽忙也幫不上,連帝京都出不去,我真的太沒用了。”

“但謝十三不一樣,身份高,脾氣好,在宮裏橫着走,想揍誰揍誰。你有什麽事找他,保證指哪兒打哪兒。”

謝傾在一旁說得是煞有其事,天花亂墜。

可許文茵一看見謝十三就會想起夢裏那些事,對他着實沒什麽好印象。若接觸太多,也不知會不會适得其反,讓夢裏那一幕來得更快。

在弄清新帝和太後那邊的情況前,她打算按兵不動。

于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被她換了一種更溫和的說法:“謝謝你,謝小郎君。”

她沒說好。

許文茵不知道的是,謝傾今早進宮去見太後時才聽說了這個遲來的消息。

林二寶話都沒說出來就被謝傾沉着臉狠狠揍了兩拳,都打在臉上,這幾日恐怕都見不了人。

出了宮,謝傾哪兒都沒去,披了件襕袍就直奔許家。

許文茵若再仔細看看就會發現,今日的他,眼角并沒有那兩顆淚痣。

從許家離開後,謝傾去了賭坊地下。

香娘正在搗鼓她的瓶瓶罐罐,這幾日因着要讓她點淚痣的緣故,謝傾來得比往常都要頻繁。

她高興之餘也覺出了不對勁。

聽說他要随太後去溫泉行宮,下意識地就問:“那十三爺這半個多月都用不着畫這痣了?”

謝傾沒答話。

香娘便知他是還在考慮,連忙幾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角:“十三爺,不若帶我去吧?”

謝傾斜她一眼:“你?”

香娘點頭:“十三爺忘了?我可是在宮裏替先帝的暗衛繪面的人,扮扮婢女絕不會露餡。”

一頓,“而且,若出了什麽意外,有我在,十三爺辦起事來也方便,對吧?”

謝傾眯眯眼,任由她的手拽着自己的衣裾,沒答話。

香娘又往前貼了貼,謝傾這才一挑眉,将她的手扯開:“好,帶你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公雞:踩一捧一小爺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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