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謝傾一路沖出皇宮, 直直沖到了許家府門前才停下。

墨漆色的大門緊閉,謝傾飛快跨上石階,忽然頓了幾秒, 像是在想什麽。

接着, 擡起頭望了眼灰蒙蒙的天。

“正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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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小厮一路沖進魏氏屋裏, 還沒說話就先跪下去:“夫人,不好了。”

彼時魏氏正拿了許文茵的生辰貼要遣人往道觀去合八字, 見小厮一臉慌張還以為是宮裏的聖旨這麽快就下來了。

“不是,是、是謝小侯爺來了……”

和聖旨比也好不到哪去。

魏氏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他沒說來意?”

小厮臉色僵硬地搖了搖頭。

“只說是要見太太。”

在這個關頭?

魏氏想不明白, 許家和謝傾可沒什麽交集。她不能不見,只好将生辰貼擱在一旁, 讓小厮去将人帶進來。

謝傾來得很快,跨進屋裏的動作行雲流水,好像一點沒覺得自己在別人眼裏就是個來找茬的,一撩袖擺, 沖魏氏行了個禮, “伯母好,十三冒昧打擾, 還望伯母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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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氏心道我倆可沒熟到這個份上吧,嘴上倒也應了, 奉上茶, 才敢慢慢問他來意。

只要能這人打發走, 不是大事就随他去了。

可惜事與願違,魏氏的念頭才剛一閃過,旁邊的謝傾就說:“十三今日是來提親的。”

魏氏差點把手裏的茶盞扔出去。

她頓了頓,像是才聽懂這話的意思,皺起眉:“……小侯爺這是什麽意思?”

謝傾, 提親?

提誰的?為什麽?

許家就兩個女兒,不管哪一個都不曾和謝傾有過接觸……才對。

“十三不是說了麽,提親。不過今日兩手空空,就是想先來知會伯母一聲。”謝傾說完不動聲色瞥了眼還擱在魏氏手邊的那張生辰貼,便知自己來得不算遲。

差點就被沈默擺了一道。

“小侯爺這是哪裏話,”魏氏壓下內心波濤洶湧,不慌不忙地推拒:“姑娘的婚事,我說了卻是算不得數的,這事還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她也沒問謝傾到底要提誰的親,反正哪一個她都不敢輕易答應。誰知道謝傾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可謝傾這邊也已經打定了主意,今日不見到許文茵的人就不回去。

“既然伯母這麽說,十三也不好叫伯母為難不是。十三親自去問。”說罷他站起來,周到地行了禮,轉身就往外走。

一旁的湖月見魏氏沒攔他,忙低聲問:“夫人,怎麽辦?就真讓小侯爺去內院不成?”

謝十三雖說無法無天,但若遣人去鎮北侯府上告他一狀,也并非不能治他。

“……不用,”魏氏望着謝傾漸行漸遠的身影,緩緩皺了眉,“你叫個小丫頭從小路先繞去茵娘屋裏告訴她一聲。”

她思來想去,若真和謝十三有什麽接觸的,恐怕只有許文茵了。

不管是最開頭謝傾攪了和嚴家的相看也好,還是後來在道觀中碰見也罷,甚至這回去行宮也是,算了算,還真不能說是毫無接觸。

昨日許文茵應下和沈家的親時,神色平淡,魏氏就知她是出于無奈。哪個女子都想嫁心悅之人,可眼下的狀況卻由不得她來選。

許文茵越是這樣懂事,魏氏就越不自在。

仔細想想,從襄州來長安的這些日子裏,她從未對自己耍過什麽陰招。

可魏氏心裏就是對這個生疏的嫡親女兒,有不喜,有戒備,甚至有一點遷怒。

可又做不到像對仇人一樣對她。

許老太太從前常罵她別扭、古怪,她此時竟也有點自嘲意味地覺得這話沒說錯。

做什麽不攔着謝十三?于許家而言,此時最最穩妥的選擇其實不是謝家,而是沈家。

但魏氏又想把這個選擇權交給許文茵。

……反正,她本來就不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女兒,要選未來的夫婿也該老太太來選。但老太太如今不在京城,就自然該許文茵自己來選了。

謝傾剛才那副做派,不像是來找茬的。

雖說此人荒唐事做了一堆,可魏氏從沒聽說他有過什麽女色上的糾纏。

既然如此,這回上門提親又怎麽會無緣無故。

“那……那這生辰貼,還要送去道觀嗎?”湖月問她。

“先放着吧,你們去茵娘院子裏盯着。若小侯爺打道回去,就即刻把這貼送去道觀。”

“嗳,”湖月應道:“婢子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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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十三?”

彼時,許文茵正懶懶靠在躺椅上看澤蘭遞給她的冊子。她原本是想回頭挑些文房墨寶送給沈默以表謝意,畢竟這回是麻煩了他。

可一聽完小丫頭的回報,突然就沒了看冊子的心情。

提親?謝十三?

這人究竟又想幹什麽……

“不見,一會兒他來就把人轟走。”

她本以為在行宮時自己就說得夠清楚了,可他怎麽像聽不懂人話似的。

許文茵語氣不善,澤蘭雖覺得謝家比沈家好,到底不敢違了主子的意,趕忙應了聲好。

她才剛出去,謝傾人就到了。

到底知道點禮數,就站在院門臺階下的廊邊沒再往前走。

“小侯爺您請回吧,我們娘子說了不見您。”澤蘭客客氣氣的。

“我知道,”謝傾一點不意外許文茵會是這番态度,“你回去同你家娘子說,我就在這站着,她什麽時候想見我了,我再走。她一輩子不見我,那我就一輩子站在這兒。”

澤蘭聽完都懵了,這怎麽還趕不走了?

她回去将這話如實禀完,許文茵的臉也寒了。

澤蘭覺得稀奇,她家娘子向來沉穩冷靜,還少有什麽事能叫她黑臉的。

“那他要站就讓他站着吧。”

“娘子……”

“別管他,你們該做什麽做什麽去。”

主子都發話了,澤蘭不敢置喙,只好從小門出了屋。

香茹正好也在屋外站着,“澤蘭姐,咱們要趕小侯爺走麽?”

“趕什麽趕,”再說了她們也趕不起啊,她道,“娘子說了不用管,咱們該幹嘛幹嘛。”

于是一院子的婢女只能強行裝作看不見謝傾這麽個大活人,端盆的、打水的、捧衣的……來來回回從他面前的廊下穿行而過。

謝傾倒也不搭理,眼風都沒往這些丫頭身上瞥一下,就定定望着正前方——許文茵緊閉的房門。

他站得很直,背脊挺立,手負在身後,一動不動。

這樣久了,便有暗中打量的幾個小丫頭開始竊竊私語。

“你說這謝小侯爺……站在我們娘子的門口做什麽呀?”

“不是來提親的麽?可我們娘子不答應啊。”

“要我說,這謝小侯爺雖生得好,家世也好,可人卻不着調,咱們娘子瞧不上也沒什麽稀奇的。”

“喲,瞧你說的,”一個小丫頭嬉笑道:“若換作是你,估計早餓虎撲食地撲上去,答應都來不及吧!”

“你找打!”

遠處的小丫頭們鬧作一團。

澤蘭嘆氣,撩開門簾往廊下一瞥,謝傾竟還穩穩立在那裏,細看看,連站姿都沒變過一下。

這可都過去兩個時辰了……

香茹只好大着膽子上前道,“小侯爺,快回去吧,我家娘子不會見你的。你一直站着也不是個事兒呀。”

謝傾終于側頭過來看她,“你家娘子沒說什麽?”

香茹搖搖頭。

“那我不走,她什麽時候消氣願意見我了,我再走。”

竟是雷打不動。

香茹有點無奈,臨走前又往後瞥了一眼,正好瞧見謝傾微擰着眉心,手在腰間扶了一下。

看來也快撐不住了吧?

香茹回屋将這事跟許文茵說了:“怕就怕小侯爺一會兒站出個好歹來……”到時候許家豈不是得受無妄之災。

“沒事,”許文茵眼底晦暗,“不用管他。”

這時已臨近黃昏,原本灰蒙蒙的天更暗了。不多時,烏雲密布,狂風吹拂,澤蘭還沒反應過來,雨就已下了起來。

“快快快,把衣裳收進來!”

她一邊招呼小丫頭,一邊又回頭往廊下看去。

自然,謝傾仍舊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

雨下得很大,少年暗紅的直裾很快就被淋濕了。雨珠順着他的眉峰滑下來,沿着姣好的下颌弧線跌落進衣襟。

饒是澤蘭也不禁覺得詫異,“……你說謝小侯爺不會真喜歡咱們娘子吧?”

香茹愣愣的,“那,娘子知道嗎?”

“……”

“……”

“算了,你去和娘子說一聲,我給小侯爺拿把傘去!”萬一謝傾真在許家淋出個好歹,那不全完了!

澤蘭自己撐一把,手裏拿着一把,踩着臺階踏踏往下把傘遞過去,“小侯爺,快別站了!這雨太大,若一會兒站出了毛病可怎麽辦,身體要緊!”

風太大,她喊得很用力,心裏也很慌。謝傾本就站了兩個多時辰,這下再被雨一淋,恐怕尋常的男子都扛不住。

謝傾看上去的确不大好,面色微白,腳步虛浮,眉心緊緊擰着,不過就是不伸手接她的傘,可憐巴巴地說,“你家娘子不願見我,我都不想活了,還怕站出毛病嗎。”

這……這人怎麽這樣呀!

澤蘭真是又氣又急,只好趕緊收了傘返回屋內。

屋內一片寂靜,只能聽見大雨噼裏啪啦地打在瓦片上的聲響。

許文茵靜靜靠在椅子上沒動。

香茹估計該說的都說完,一聲不吭立在一邊。澤蘭進來,二人對視一眼,知道許文茵并沒發話。

“娘子……”

“他還站在外面?”

澤蘭點點頭,“我瞧他站都快站不穩了,卻還是不願意接婢子的傘……就說想見娘子一面。”

許文茵捏着的書冊的手緊了緊。

她坐起身,将書扔在案上,“別管他,大不了等人昏過去了,找人把他擡回鎮北侯府就是了。”

兩個婢女沒再說話。

許文茵又站起身将那冊書撿回來重新攤開。

外面的雨勢不見一絲輕緩,倒是越下越大,越下越大。也不知是不是聽着煩,許文茵翻開的那頁書久久不見翻動。

“……雨還在下?”她突然開口。

澤蘭眨眨眼,點點頭。雨聲這麽大,聽就知道了吧?

許文茵又不說話了。

沉默約莫持續了十多秒,她又問:“你去看看人走了沒。”

香茹應聲,率先一步輕輕掀開門簾。那個暗紅的身影仍舊直挺挺地立在廊下。不過不如之前站得那麽穩了,有點晃。

“娘子,還在呢。”

許文茵估計也猜到他不會輕易就走。說來她對謝傾的了解其實并不多,但這人不會讓自己無功而返的性子,她多少還是知道些的。

“娘子……怎麽辦?婢子去一趟太太那裏?”

“不了。”

良久,許文茵垂下眼簾,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

“澤蘭,你去告訴他,我就只和他說一會話,說完,請他立刻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公雞可以得到一個苦肉計小金人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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