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暴雨中, 澤蘭踩着臺階踏踏往下,将手中的油傘撐過謝傾頭頂,“小侯爺快進來吧, 我家娘子願意見您了。”
她怕謝傾有個好歹, 急着要帶他進去。誰知正要往回走, 謝傾卻忽然往下一跌,整個人險些嗑在石階上。
“小侯爺?!”
“沒事沒事, 死不了。”謝傾不讓她扶,就可憐兮兮地揉着自己後腰, 面色蒼白,“你家娘子有沒有說願意和我說多久的話?”
澤蘭想了想, “……半刻鐘?”
謝傾垂頭,“那我還是繼續站着吧。”
“一刻鐘,一刻鐘!”澤蘭連忙改口,“小侯爺您就別為難婢子了……”
她來時已經吩咐小丫頭們把水燒熱, 只待謝傾沐了浴, 就引他去見許文茵。
室內隐隐冒着水氣,澤蘭拿衣服進來, 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問他要不要人伺候, 才剛一開口就被謝傾回了句“不麻煩澤蘭姐姐了”。
澤蘭哪兒能想到自己還能被謝小侯爺叫姐的, 登時沒話再說, 放下衣服出門等他。
實際上謝傾在西北領兵打仗時身邊根本沒有下人伺候,他做這些事早就做習慣了。
如今就是在鎮北侯府上,謝傾身邊也是一個伺候的婢女也沒有。就一個小厮,還整日被他使喚來使喚去的跑腿。
謝傾從沐浴間出來時只散了一頭濕發,用帕子擦了擦也差不多快幹了。
他随手拿發帶紮了個馬尾, 便随澤蘭去見許文茵。
許文茵總不能在卧房見人,就挑了個小書房坐在裏面等他。
謝傾進來時,她正翻着手裏的書冊,并沒擡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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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傾只好靜靜往前挪了幾步,動作沒有往常那樣不客氣。燭火照耀下,他的影子投射在許文茵的書上,叫她看不清書了。
“小侯爺要和我說什麽?”許文茵擡起頭,看他就站在門邊,似乎沒打算再往前,便道:“說完了,就請你回去。”
她的态度比之前在行宮時更疏離冷漠。
謝傾似乎在想怎麽開口,手指尖在腰間白玉墜上摩挲了半晌,說:“我能坐下來說嗎?”一頓,沒忘記擰擰眉頭,“站得太久……腿疼。”
許文茵抿了抿唇,聲音低下去一些,“你坐吧。”
謝傾這才緩緩挪進屋內,挑了張離她不遠不近的雕花椅坐下,全程靜悄悄的沒發出一點聲響。
“說吧,你有什麽事。”
謝傾抿抿唇,看着她,“我知道二娘子為什麽不願見我,也知道……你生氣是因為厭惡被人欺瞞。”
“我扮成謝九,說自己有個雙生哥哥,是為了讓你能放下戒心。我不知道為什麽二娘子那麽怕我,一直躲着我。所以我想來想去,只有這個法子最穩妥了。”
“我當時想,如果你怕謝十三,那我就扮成謝九,扮到你不怕為止,或者,扮一輩子都可以。”
他聲音低落下去,“我不為了什麽,就是想多和你說說話而已。”
許文茵皺起眉,把目光從他難過的神情上挪開,“我和小侯爺在那之前從未有過只言片語,憑什麽就是我?不要再騙我了。”
“我沒有,”謝傾道,“我沒有騙你。”
“你不知道,你剛回長安的那一天,我就在許家府門前看見你了。只是你沒看見我。那一瞬間,有個聲音從我心裏竄出來,在我耳邊不停地說,是你了,只能是你了。”
許文茵覺得心裏煩悶,“你這不是詭辯嗎?”
“是,或許是詭辯,”謝傾說,“但,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頓了頓,依舊看着她:“我從小就和同齡人不大一樣。他們在乎的,我覺得幼稚,他們喜歡的,我嗤之以鼻。我就覺得這些人,都挺沒意思的。”
“再大些以後,我必須易容才能出門,才能見人,我就越不想和人接觸。我發現自己很孤獨,只要這層面具還戴在我臉上,我就永遠是孑然一身。等到做成了想做的事,那時,我要麽死,要麽就會變得再也不是我自己。”
他的嗓音一點點沉重下去。
“但說到底,我連‘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也不清楚。”
“所以我偶爾會想,如果有人能知道‘我’到底是什麽,能和我無話不談,能和我一直在一起,那這無聊又乏味的日子得多有意思。你能明白吧?我覺得你和我是一樣的,你也很孤獨,你心裏藏着很多沒法和任何人說起的事。”
“你看我倆這麽像,我想和你多說說話,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也不是多麽奇怪的事。對吧?”
一邊說,謝傾一邊注視着許文茵。
“可這種事,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許文茵悶悶開口。
“我知道,我知道不容易。”謝傾說,“我好多次都在想,幹脆把我的事都告訴你吧。不管你知道以後會對我怎麽想,我都無所謂。但我的事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釋清楚的。”
“所以我總想着,終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等到一切都結束以後。”
“可……”
“你之前說,要我相信你。那你也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許文茵不答,只垂着眼簾不想看他。
謝傾說的話,也是她在想的事。她知道的,比謝傾想象中的還要多。如果她把這些事都告訴了他,那他還能像現在這樣對自己麽?
許文茵心裏沒底。
她沉默的間隙,謝傾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走到許文茵面前,還沒說話,許文茵将眼一閉,“謝傾,你——”
“我不走,”謝傾幹脆蹲下來,“如果不行,你告訴我為什麽不行,你不說我就不走。”
“我知道很多……”許文茵咬了咬唇,“很多沒法用常理解釋的事,你聽了不會相信我的……”
“那你不說,怎麽會知道我不相信你?”謝傾往前挪了挪,以一種由下往上的視角可憐巴巴地望着許文茵,“你說什麽我都信,你說你不是人,是下凡來歷練的天女我都信。”
反正不管她說什麽,謝傾事到如今都不會驚訝。
許文茵被他這副模樣氣到,又氣又急,“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我不起,”謝傾擡手抹眼淚,“你今天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你先起來!”
“我不想起,你都不說一說就覺得我不相信你,我難過死了,我都不想活了。”謝傾接着抹眼淚。
“你這人怎麽這麽無賴!”許文茵的雙眉緊緊擰在一起。
“我不是無賴,我只跟你這樣。”謝傾的樣子瞧上去可憐極了,活像只沒人要的大狗狗。
“……你!”
這人怎麽總是這樣!
許文茵有些掙紮。她想了很久,沉默了很久,謝傾很乖,安靜地等她開口。
終于,她壓低聲音,試探性地說:“那……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你問吧。”
“你……會不會殺了秦追?”
話音墜地,謝傾的背脊明顯滞了一下。許文茵垂在兩邊的手緩緩攥緊。
謝傾那副可憐的神情開始消失,他定定看着許文茵,越是這樣看着她不說話,許文茵的內心就越是沉重。
她就知道,他不會相信她的。
“謝傾,你回——”
“你喜歡秦追?”
……
……?
許文茵茫然地擡眼與他對視,謝傾依舊蹲在她身前。見她視線看過來,又問了一遍:“你這麽關心他死不死的,你喜歡他嗎?”
這是哪兒跟哪兒的?
“我……”
“你如果喜歡他,那我或許會殺了他。”
許文茵一僵。因為她知道眼前的謝傾沒有在開玩笑,但奇怪的是,這句話裏并沒有多少殺意。
“……那你的意思是,你本來沒打算殺他?”她試着換了個方式問。
謝傾挑眉,“當然了,我殺他幹嘛?”
“但現在又有點不一樣,”他看着許文茵,“你先告訴我,你喜歡他嗎?”
“不,當然不喜歡。”許文茵回得很幹脆。
夢裏的自己如何她不知道,但現在的自己對秦追僅僅只是出于同情。
謝傾的眸光随着她的否認輕輕閃爍,他說:“那我現在已經回答過你的問題了,你能不能回答我的問題?”
“……我,”許文茵的心跳得很厲害,但又沉沉重重,她嗓子像糊在了一起,不知怎麽答話,“你今天先回去,好不好?”
“不好,我不走。我今天來了就沒打算回去。你不知道這些天能和你說話我有多開心,現在你不理我還要趕我走,我還怎麽開心,我難過死了,我生不如死,不如死了算了。”謝傾又開始擡手抹眼淚。
許文茵真是拿這人沒辦法,咬咬牙想喚澤蘭進來轟人。
就在此時,自外忽然傳來“轟隆——”的一陣驚響,動靜之大,二人腳下的地面都好似晃了晃。
“怎、怎麽回事?娘子,娘子沒摔着吧?”外面響起婢女的聲音。
許文茵一頓,循着聲音看向窗外,遙遠的天際邊,皇城上有火光竄出而出,直直沖上了雲端。
“怎麽回事……”
“開始了吧,不過比我想得要早了些。”謝傾也在看外面,只是神情不見一絲意外。
許文茵知道了,恐怕眼下和夢裏謝傾帶兵破城時是一樣的。嚴太後火急火燎趕回宮就是發現自己被人下套了。
但幕後主使的謝傾如今人還在這裏,那宮裏那邊到底……?
“阿茵。”
謝傾往許文茵身前又挪了幾步,見她沒往後退,便試探性地伸手抓住了她垂在兩邊的手。
冰涼的體溫一下子傳了過來,謝傾一轉手腕,将那只小小的手握在掌中,語氣低緩溫柔。
“我把我的所有事都告訴你。”
“你跟我來,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只有不要臉才能追到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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