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節
站在那裏,看着他的身體,看着他的血,我覺得我的人生好像已經就此宣告結束,未來再沒有什麽事情值得期待。
然後我聽見我面前無頭騎士的群落之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那到底是不是歡呼聲,其實我也說不很準,那聲音不是人類能發出來的。甚至于,我也說不清那到底是不是聲音,在死之域的空氣之中,似乎所有的聲音都産生了改變,忽大忽小,忽近忽遠,忽而仿佛幽咽聲。我無法判斷那聲音,但我當時就覺得那是歡呼。
氣氛是可以傳染的,人類的感官足夠敏銳,即使旁邊的人沒有說話,也能感知到對方的情緒。此時此刻,我感覺得到此時我的身邊充斥了欣快的氛圍,如果無頭騎士會跳舞,我想他們這時候一定會開始跳舞了。
但我與這種歡樂是隔絕的。
他們的快樂與我的痛苦同出一源,他們歡樂的程度似乎與我的痛苦相當。剛開始的時候,這種痛苦過于強烈,對于我來說過于陌生,以至于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意識到這就是痛苦,我與無頭騎士們之間隔着厚厚的看不見的障壁,把痛苦和歡樂隔絕開來,但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感确實地出現在此時,此刻,此地,讓這裏産生了一種奇異的氛圍。
在這種怪異的歡樂之中,在這種無窮盡的痛苦之中,忽然,毫無任何預兆的,有烈火從波德萊爾先生的血中燃燒起來了。
這不是平常的火焰,它從波德萊爾先生的血裏出來,在沒有任何可燃物的白垩上燃燒着,它盛大,明亮,溫暖,它所發出的巨大光耀把死之域的黃昏也照得明亮起來。即使是白天,死之域大概也從來沒有這麽明亮過。
這在死之域燃起的熊熊烈火似乎稍微喚起了我的精神,讓我從痛苦的迷亂之中稍微恢複過來,我想,這大概就是波德萊爾先生之前制定好的計劃了。
火焰一瞬間就燒到了無頭騎士們的身上,他們好像比我更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沒有試圖滅火,也沒有掙紮。他們的那種喜悅似乎并沒有消失,他們面對着火焰,好像面對着的是最後的解脫。
火焰的範圍越來越大,我看見無頭騎士們在火焰中漸漸變得透明,他們的喜悅似乎變成了一種更為平靜的情緒,他們那飽受痛苦拘束的靈魂此時終于放下執念,回到了他們真正冥府。
我就站在無頭騎士們的後面,與他們一起面對着火焰,我沒有後退。我想,如果能夠和這些無頭騎士們一起,在波德萊爾先生的鮮血化成的火焰中結束生命,也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此時,我好像隐隐約約聽見艾薩克後面在叫我,但我沒有回頭。
我走進了火焰之中。
火焰燒到了我的身上,但我并沒有感到疼痛。
那感覺很奇異,火苗在我的身邊跳動,然而我只感覺到溫暖,好像我落在了一個溫柔的懷抱裏。
這多少撫慰了我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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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火焰的環繞之下往前走,無頭騎士與他們的幽靈馬都已經消失,我與波德萊爾先生之間再沒有什麽阻礙。我看見波德萊爾先生就躺在我的面前,被透明的火焰環繞着,他的身下都是暗紅色的血,流淌在白垩質的小丘上,讓那小丘看上去顯得就像是一個祭壇。
他的身體就像是祭壇上的祭品,安靜地躺在那裏,從他血中燃燒起來的火焰不會燒到他,他的身體一點也沒燒壞。
無頭騎士們曾經對他發起過進攻,但是他的身體很靈活,很擅長躲避,無頭騎士們沒能傷到他。他身上只有一道傷口,在手腕上,是他自己割出來的。此時那傷口已經凝結,在火焰的烤炙下變成了黑色。
他的面孔比起平常來顯得更加蒼白,他的衣服上沾了自己的血跡。
這鮮血的紅色……好像很襯他。
我莫名其妙這麽想着,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麽,我走到他前面,跪下來,吻了他的前額。
我以為我會吻到冰冷如同岩石的額頭,我想要與他做最後的告別,但是我卻發現,他的前額是溫熱的。
早已喪失了理智的我,一時間竟然沒弄明白這到底意味着什麽。
我的唇順着他的前額吻過他的鼻梁,吻過他的嘴唇,他的嘴唇仍然柔軟,我感覺到他雙唇之間些微的氣息,雖然微弱,但那确實是他呼出來的氣息。
他還活着!雖然他的氣息微弱,但他确實還活着,身體裏流着魔王之血的魔族沒那麽容易死去,更何況,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安排好的。
這狂喜來得太突然,我被情緒,慌亂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現在我最應該做的事情是先救他。
我托起他的頭,把右手放在他的頸下,然後左臂托住他的膝彎,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
我以前從來沒發現他的身體居然這麽輕,我的體力算不上太好,但是我卻能輕輕松松地抱着他往前走,或許是因為實際上他身體裏大部分的血都已經流出來了吧。
這比喻也許很不恰當,但是此時此刻,我覺得他在我的懷裏就像一只被雨淋濕了毛的小貓。
他很虛弱,但他還活着,我能夠感覺到他身體的溫熱,我能夠感覺到他的心髒還在跳動着,雖然很慢,但它确實還在跳着。他很瘦弱,但他現在在我的臂彎裏,我知道我完全能保護他。
說是我在保護着他,實際上也許是他在保護我。
死之域的空氣令人窒息,溫度也極冷,在死之域走的一步,都應該是一種痛苦,但是我被波德萊爾先生的火焰包圍着,只感到舒适又溫暖。
我抱着他,一步一步向着後面的獅鹫車走過去。艾薩克站在車前,看着我。
“我原本以為你會逃走的。”當我把波德萊爾先生安置在車上時,艾薩克這麽說,“對于人類而言,這樣的場景還是太難理解了,很容易就會覺得恐懼。”
雖然波德萊爾先生不重,我把他抱過來還是費了一點力氣。此時我站在車前喘氣,無暇回答他的話,只是搖了搖頭。
恐懼嗎?說實在的,剛才我經歷了情緒的大起大落,數種情緒在極為短暫的時間中變換了數次,确實讓人有點混亂。
但是我并沒有感到恐懼,我無暇感到恐懼。
我的眼睛只看着波德萊爾先生,我的眼睛只看着他,我為他的死而悲痛,為發現他還活着而狂喜,我太專注于他的狀态,無暇去考慮我自己的感受了。
第 41 章
我把波德萊爾先生抱上了車子, 他閉着眼睛,好像在沉睡。艾薩克駕着車,要帶我們離開死之域。
我坐在車裏, 把波德萊爾先生的頭放在我的膝上, 就像他曾經對我做過的那樣。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很平穩,但是始終處在昏迷之中, 皮膚慘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恢複。
“他這樣沒關系嗎?”我坐在車廂裏, 向外面的艾薩克喊道, “他有沒有告訴你到底要怎麽辦?”
“沒關系的。”艾薩克在外面向我喊着回答我, “他會醒的,他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會兒。”
不知是因為波德萊爾先生的火焰,還是因為無頭騎士已經從死之域消失, 這裏的空氣似乎變得溫和了一點,聲音的變化也不再那麽奇怪。這讓我與艾薩克的對話可以進行下去,讓我可以稍微安下心來。此時,我又聽見艾薩克向我喊道:
“克裏斯先生如果想照顧一下殿下, 請幫他換換衣服,他的衣箱就在座位下面放着。”
我按照艾薩克說的,從座位下面找到了他的衣箱, 打開。
波德萊爾先生的衣箱非常整齊,左邊放着三件黑色外套和褲子,每一件都一模一樣,袖口繡着銀色‘惡之花’圖案, 右側是六件白色襯衫,袖口的圖案是黑色的‘惡之花’,正如我見他穿過的襯衫那樣,中間的兩個格子裏則分別放着半打襪子和手帕。不知是否因為他早已經預料到了可能的情況,手帕旁邊還放着一小卷繃帶和洗傷口的藥水。
我握着他的手腕,他手腕上的傷口很深,看起來觸目驚心。如果是人類的手腕上弄出這麽一道傷口又沒有立即得到救治,此時一定早就已經死了……但他現在還活着。
如果此時他有意識,一定可以在一瞬之間就用法術把他的手腕治好。但是他此時正處在昏迷之中,艾薩克和我一樣不會任何法術,因此我只能用藥水洗了洗他的傷口,然後用繃帶在他的手腕上纏了一層又一層。
雖然實際上大概……沒什麽用,不過至少看起來好多了。
此時他的衣服已經弄破了好幾處,沾染上了不少血污。我用刀子割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