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寧願當病人(捉蟲)
侯主任還真沒小看學生們,因為後面的課程安排讓自诩成績尚可的葉頌都頭皮發麻。
全套的執業醫師實操考核就将大家折磨的死去活來,什麽心肺聽診,什麽腹部、脊柱四肢、頸部、神經等等檢查考的大家一個頭兩個大,胸腔、腹腔穿刺術,導尿術,氣管插管,胃管插管等等幹脆讓準醫生們懷疑人生。
侯主任還滿臉奇怪的模樣:“這些內容不是實習時的基本功嗎?你們怎麽還不會?”
大家集體羞愧垂頭,倒是有膽子大的人開了口:“老師也不教啊。帶我的研究生師兄自己都沒做過氣管插管呢,怎麽教我啊?”
人群當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人鼓足勇氣趁機吐槽:“我們實習就是跑腿的,每天任務貼各種化驗單,順帶着幫老師拿快遞拿外賣去食堂買飯。根本就沒人教過我們到底要怎麽做。”
所謂的實習,根本就是浪費人生。除了聽了一堆醫院的八卦之外,壓根沒有半點收獲。
教室裏頭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家的抱怨聲此起彼伏,個個都在訴說自己的委屈。
侯主任這回倒是沒發火,反而耐着性子聽大家抱怨完,才開口:“老師想教,也得你們願意學啊。別以為我不知道,實習的時候,一個個都躲起來幹什麽去了?老師想帶你們進行實操,都找不到人。”
大家夥兒被戳破的窗戶紙也不尴尬,只都嘻嘻哈哈的笑。還能幹嘛?當然是準備考研啊。
國內的醫學教育模式是世界難得的奇葩,典型的兩不靠。本科階段最後一年的實習期更是風箱裏頭的老鼠,兩頭受氣。
不考研,找不到像樣的工作。要考研,實習都把時間給占光了,哪兒來的時間準備?
再說即便放棄了考研,老老實實去參加實習,後面費盡心機找了個小醫院入職就萬事大吉了嗎?天真!必須還得進行三年的規範化培訓。
什麽,你不想規培?那你還要不要升主治?你打算當一輩子的住院醫,醫院還不願意呢。
侯主任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行了,那都是大層面上的問題,本來就是自相矛盾的。依靠個人能力協調好,根本不可能。”
眼看着教室裏頭又要熱鬧起來,他緊急喊停,“別抱怨,抱怨沒有任何意義。要麽你們努力改變社會,要麽就積極适應現狀。不管在什麽樣的環境下,都會有人過得好,有人過得不好。我現在希望你們做的是放下你們的驕傲,從頭學起,踏踏實實掌握臨床實踐技能。光靠背書是沒辦法成長為好醫生的。不管你們自己認為一個好醫生的評判标準是什麽;但對于老百姓,對于你們的醫療對象來說,你們有沒有切切實實為他們提供的及時有效的醫療幫助,才是他們評價的唯一标準。”
老師都發了話,那他們的日子當然好過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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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天的時間,一半個月的功夫,要把臨床實操的內容都過一遍還要經過考核,這個任務量之大可想而知。
更要命的是,他們還有其他課程啊。事業單位培訓的公共大課,什麽公文寫作、消防演習等等,大家都得參加。
于是其他單位的人上完公共大課之後,不過寥寥數堂專業技能培訓,主要還是介紹單位。他們急救中心的慘了,一堂課接着一堂課,幾乎沒有歇的時候。
本來大家一起培訓,小夥伴們還想發展下自己的人脈,大家夥兒一塊熱鬧熱鬧。結果衆人每回約急救中心的人,對方都沒空。因為他們堂堂課都要點名,比上大學那會兒還殘酷。
葉頌跟周炎炎吃午飯,聽到隔壁桌的小夥伴捂着小胸口慶幸自己沒學醫,不用跟着活受罪的時候;她倆已經累得連找補面子都顧不上,全當沒聽到了。
她們今天做了半天的心肺聽診,耳朵都要聾了。按照課程安排,大家下午還得進行傷員搬運,5個人一組不搬假人,輪流充當傷員的那種。要是不吃飽點兒,到時候沒力氣。
至于吃飽了,體重上來了,同伴搬不動怎麽辦?管不了許多了,死道友不死貧道。
可饒是兩人甩開腮幫子放棄身材管理,下午要擡病人的時候,還是死活擡不動。
原因無他,葉頌身高不過一米六三,還不到一百斤重,她的搭檔也是個白面書生,胳膊比葉頌都細。雪上加霜的是,分給他們這組的模特偏偏是個身高一米八體重一百八的壯漢。
兩人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勉強擡起人走了不到三步,就差點兒連人帶擔架摔出正兒八經的急救案例。
“停!”
侯主任拉下臉,面黑如鍋底,“擡不動不會找人幫忙嗎?萬一把人摔出個好歹來,你們是救人還是殺人?”
葉頌臉上火辣辣的,尴尬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她實在沒力氣,再說就她跟搭檔兩個人,她找誰幫忙去?
“賀勇,你過來一下,帶帶他們怎麽擡病人。”
葉頌聞聲擡起頭,才發現教室裏頭又多了個身影。多熟悉談不上,畢竟到現在她連現在連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都認不清,何況對方好像還剪了頭發,幾乎是貼着頭皮的那種,五官倒是瞧着更鮮明了。
反而是賀勇先認出了她,還主動朝她點了點頭,蹲下身示意:“你負責頭。”
葉頌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趕緊吱聲:“噢。”
有了專業人士幫忙,感覺的确不一樣。同樣還是那個體重180的同學,葉頌再搬的時候就感覺自己輕松多了。兩人幾乎是一路小跑,迅速将人轉移到了擔架床上。
放下人的時候,葉頌忍不住長籲一口氣,總算是結束了。
然而賀勇還不能休息,他又帶着葉頌先前的搭檔繼續擡了一回充當病人的模特。
葉頌都替這人辛苦的時候,侯主任終于大發慈悲,轉換了搬運對象,指着那兩個男生道:“你們,現在負責搬運賀老師。”
兩位準醫生不敢馬虎,趕緊老老實實地擡人。
等到他們将賀勇放在擔架上時,侯主任滿臉嚴肅地問:“你們現在有什麽感想?”
葉頌自斟句酌,總結自己搬運病人的經驗。比方說要注意頭部,千萬不能磕碰到,還有要跟自己的搭檔配合好行進的步伐。
侯主任點點頭,又問那兩位男生:“你們有什麽想法?尤其是你——”他指着先前當過模特的男生,“你說說看,當病人的時候有什麽感想?”
那男生看着侯主任,一本正經道:“老師,你想讓我說真話還是假話?”
侯主任瞪眼:“別耽誤大家功夫。”
那人高馬大的男生笑嘻嘻的:“我最大的感想就是,生病真幸福,還能有人搬。我再也不想搬人了,我寧願永遠躺着被人搬。”
教室裏頭響起轟然的笑聲,大家都笑得前俯後仰。
侯主任也被這男生給氣樂了:“你想的倒挺美,我告訴你,我讓你體會的是你覺得自己怎麽被搬運才舒服,到時候用在病人身上。還病人擡你呢,年紀輕輕幹什麽不好,非得這麽想不開。”
衆人哄堂大笑,一節課就這麽熱熱鬧鬧結束了。
侯主任宣布下課,賀勇也推着擔架準備離開。
葉頌趕緊追上去,攔住人:“那個,賀老師,謝謝啊。”
這回愣住的人換成了賀勇,他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最後只點點頭:“沒事,我的份內工作。”
葉頌看人家準備走了,只好硬着頭皮,聲音低的跟蚊子哼一樣:“那個,還有,對不起!上次我們沒別的意思,真的沒有。”
其實開班的當天晚上,她就想跟人道歉來着。只是賀勇走路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她和周炎炎想趁着人少的時候再過去,私底下跟人說對不起。結果不過一錯眼的功夫,賀勇人就不見了。
現在隔了差不多一個月,再道歉的誠意顯得幹癟癟的,最尴尬的是賀勇似乎早忘了這件事,只滿臉疑惑地看着她:“什麽意思?”
那種無地自容的感覺又來了,葉頌懷疑自己做了蠢事。她其實完全沒必要特地再把這件事情翻出來說,這簡直就是故意撕開人家的舊傷疤。
“就是上次我們上課講小話說急救員的事。”周炎炎也追了過來,“對不起,賀老師,我們是真的不知道。當時報考的崗位裏頭也沒有這個介紹。”
賀勇這才回過神來,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噢,我當是什麽事呢?沒什麽,急救員的主要工作的确是擡擔架。”
他看着兩個年輕女孩,“這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沒什麽不能講的。你們也別太緊張,侯主任人挺好,他就是想讓你們多學點兒知識。”
葉頌看對方肩膀松弛的模樣,心也跟着放松下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就只好咧開嘴巴笑。
周炎炎比她放松多了,還跟人開玩笑:“賀老師,我們請你吃中心自助餐吧,正好謝謝你。”
“那你們的算盤也打的太精了吧,剛才本來就是自助餐。”班長走過來,笑着接話,“趕緊的,去餐廳集合培訓,到時候好好為賀老師服務,表達你們真正的感激之情。”
葉頌有些茫然:“我們在餐廳培訓什麽?吃噎了急救?”
班長哭笑不得:“什麽亂七八糟的?當然是培訓服務員。今天的晚飯,由我們120中心的新進人員給大家做餐桌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