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祁未沉回神,緩緩挑了挑眉,“嗯,我在想,你的宣傳動畫設計的怎麽樣了?”
提到這個林卿玉由衷地笑了起來,是那種對于自己喜歡的事物的熱忱以及足夠專業的自信的笑,十分牽動人心。
“差不多了,你過來我給你看。”林卿玉招呼祁未沉來到客廳那套至今還沒有發揮他原本用途的設備前,拿出一個優盤插在筆記本電腦上。
祁未沉自覺地靠過去,上回林卿玉還說連人物形象都沒有靈感呢,一周過去已經把動畫設計出來了。
林卿玉把一個文件夾點開,調出裏面的視頻,“這只是初稿,還有很多細節需要完善,先給你看看。”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先給你看看”極大的取悅了祁未沉,方才那堆煩心的胡思亂想全都消散一空。
藍天俱樂部之前的宣傳主要體現在安全這個主題上,畢竟是極限運動,從那麽高跳下來稍微出現一點意外那都無法挽回,大多數人是不敢去冒這個險的。
随着俱樂部發展,多年來零意外的跳傘記錄也給他們打出了口碑,現在就是想要吸引更多人來體驗,為了迎合現在的年輕人,他們放棄了以往真人記錄式的宣傳片模式,想要弄一個意識流的動畫短片。
“你先看,如果你能猜出主題,說明我設計的還不錯。”林卿玉笑着指了指屏幕。
動畫只有兩分鐘,開頭的場景帶了點賽博朋克元素,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鋼筋水泥和彩色亂舞的霓虹燈,給人一種壓迫感。
正中間有一個長相俊朗的卡通人物,雙手插着褲兜低着頭走路,周遭的景色的不斷變化,視頻沒有配音,只有一段有節奏的鋼琴曲,小人就踩着節奏點,走在城市的道路上。
畫面很豐富變化也很快,日出到日落,從春走到冬,似乎寓意主人公的半生生活,從出生到長大,從畢業到步入社會,有期待有抱負,也有失望和麻木。
途中不斷出現各種各樣的人物,扮演着主人公生活中接觸到的各種親朋好友,或有意或無意地推着他。當他出生那一刻起,一直活在各種各樣的人的期待裏。
世界好像一座迷宮,随時都會迷失在其中,那些拿不起放不下的過往和難以窺見的天光,越來越成為一種桎梏,主人公無聲地尖叫,周遭的高樓大廈瞬間傾塌。
林卿玉發現,除了像祁未沉這樣熱愛極限運動喜歡挑戰的人以外,大多數去體驗跳傘的人,都抱着一種告別過去、擁抱新的開始、追求自由的的想法。
久在樊籠中,如果可以通過這樣一種方式揮別過去的自己,徹底放下過往,與自己和解,重新活出一個嶄新的自己,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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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從三千米的高空跳下去的一剎那,一些束縛了他許久的東西似乎也在慢慢松動。
動畫中主人公的形象肉眼可見的色彩更加豐富起來,他面向天空展開雙臂,縱身一跳——音樂達到高潮。
後半部分的基調也變了,給人一種輕松、釋然的感受。
祁未沉在那一瞬間,有一種靈魂一顫的感覺。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跳傘時的感受,那種觸摸到答案,無限自由的感覺。山河綿邈,草木蔥茏,人一旦選擇與自己和解了,海闊天空。
他看着林卿玉,此刻莫名其妙有點想像那天跳傘時一樣抱緊他。
“怎麽樣,猜到主題是什麽了嗎?”林卿玉很滿意他的表情,他要的就是這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祁未沉看着滿眼期待看着他的人,覺得很奇怪。之前的林卿玉在學校看別人都是帶着溫和有禮的笑容,但那笑從不達眼底,有一種不容于世的疏離感。
但這次,時隔一周再次見到他,卻好像哪裏不太一樣了,笑容有了溫度,而且居然還會主動給他解釋自己這周為什麽沒回來!
他很疑惑,但看完動畫後又好像模模糊糊有了答案。只是依舊隔着一層紗,并不明朗。
“自由。”他說的很篤定。
“對了,真聰明。”林卿玉笑着捏了捏他的臉,似乎覺得這樣很好玩。
“……”祁未沉的眸光陡然暗了下去,心裏似乎有頭猛獸克制不住要跳出來。
自他長大後,還沒人敢這麽捏他的臉!捏一次就算了,居然還有第二次!
他猛地握住林卿玉細白的手腕,将他一把拉近,眸中閃爍着異芒,聲音低沉還帶點沙啞,“再捏我的臉,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說完他自己心砰砰的跳的比誰都快,林卿玉只在被忽然拉過去的瞬間閃過一絲驚詫的臉色,很快就收了回來,勾着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誰讓你客氣了?”
祁未沉的目光落在他閃着濕潤光澤的唇瓣上,如此柔嫩,一口就會咬破吧。
他像一只盯上獵物的兇獸,目光攫着獵物,仿佛要将之生吞活剝。
就在祁未沉鬼使神差想要抹掉這最後一點距離時,他擺在桌上的手機“叮咚”響了三聲,有消息進來了。
這三聲如招魂鈴似的,把差點走火入魔的祁未沉拉了回來,瞬間尴尬無比。
他剛這是在做什麽?
他不是直男嗎?
怎麽會有想湊過去嘗一嘗的沖動?
祁未沉退開一些距離,欲蓋彌彰地咳了幾聲,拿起手機看消息,林卿玉眸光暗了暗,表情似乎不太高興。
放下手機後,祁未沉自覺該說點兒什麽,正絞盡腦汁想話題,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擡頭,“對了,我怎麽覺得這主人公的形象有點兒眼熟?”
林卿玉挑高一邊眉看着他。
祁未沉側身拿過鼠标,把進度條拖回去,主人公的形象陳列在顯示屏上。
主人公是個年輕男人,漫畫的風格沖淡了五官的淩厲,反而十分清隽,頭發略短,一身簡單帥氣的運動風白T短褲配運動鞋,主要這身搭配的細節,跟祁未沉那天去跳傘時穿的一模一樣。
還有那五官,突出了祁未沉劍眉星目般的眉眼,雖然是漫畫紙片人,也依舊能看出他的影子。
祁未沉勾唇笑道,“林老師,是不是該給我版權費啊?肖像權。”
林卿玉從他眼裏看到了難掩興奮的光,也跟着笑了,“行,先欠着,下次給你。”
突然蹦出來的消息提醒音打散了原本暧昧的氛圍,兩人之間那層無形的黏糊感沒了,祁未沉瞬間覺得涼快不少。
“林老師,問你個問題。”祁未沉說:“你從小就學美術,忽然放棄去學計算機,不會可惜嗎?”
祁未沉有點得意忘形了,沒經思考就脫口而出這種私人問題,問完他心裏留忐忑起來。
“我轉專業并不是放棄畫畫,對我來說畫畫就是和吃飯喝水一樣融入生命的東西,學計算機只是比較感興趣,對動畫設計有幫助,正好沒什麽事,學學也沒什麽,轉系前我就在自己搞着玩兒了。”
他這話說得十分随意,就仿佛他的人生信條就是這樣,随心所欲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并不考慮什麽畢業證什麽前程。當然,以他的才華和家境也用不着考慮這些。
“你休學一年就是在弄這些啊,挺好玩兒的。”祁未沉問的無意。
林卿玉莞爾,半認真半玩笑語氣,“休學那一年去國外分遺産了。”
祁未沉一愣,這句話包含的信息量似乎有點多,遺産,估計是親人去世。他不好再繼續這個話題,扭頭看向電腦,“我還想再看一遍動畫。”
“請便。”
他看的非常認真,下意識地帶入了自己,也不由得去猜想林卿玉的過往。
雖然今晚的他很坦誠,但是在他身上仍然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東西,他太過神秘,就好像真的就是那希臘神話裏孤芳自賞的納西索斯。
能做出這樣的內容,一定不是從小無憂無慮長大的。比如在裏面的主人公有一幕被一堆手拉着去彈鋼琴,主人公的腦袋都要埋進鋼琴裏了,別提有多麻木了。
但即便從前滿心桎梏,他依舊能随心所欲的活着,一往無前的追逐自己的信仰和自由。祁未沉有點感動,他好像在林卿玉身上看見了他多年來追尋的東西。
兩人各自回房間後都有點失眠,林卿玉的房間另一扇門連着後院,他攏了攏睡衣,懶懶地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于漫天星河中尋找兩顆星星。
他的親生母親是法國人,出身煊赫藝術世家,和他爸屬于跨國強強聯姻,但卻在他五歲時患上抑郁症自殺了。
後來家裏來了另一個女人,也就是他繼母。
盡管他們已經想盡辦法證明他們的關系跟他母親的死沒有關系,但林卿玉卻控制不住要把失去母親的悲痛以憎恨的方式算在這倆人頭上。從他初中開始就搬出去,不管是住學校還是酒店,總之不會回家,後來他全家移民去了法國,他依舊留在國內。
多年來他和那家人之間微弱的血緣關系幾乎快斷掉,去年外公的離世又讓他再度回到那個傷心的地方。只是這一次,他多了個弟弟。
看着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林卿玉說不上什麽滋味,想着這一次把自己所有東西都帶走,以後再也別出現了吧。回到他房間時,他看見那個女人站在一幅畫前,伸手觸碰畫裏的人。
那是一副油畫,畫中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正是他母親。這是他憑記憶畫的。當他看見那個女人的手放在他母親的畫像上,所有壓抑在他心裏的煩悶全都湧上來,他沖過去把那副畫取下來,發了瘋似的把所有他留在這個家的畫作都堆在一起,當着那個女人的面,一把火将全都燒了個幹淨。
女人捂着嘴,看着眼前這個不管她用多大的包容和關切都無法将他的心打開的少年,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林卿玉的雙眸被火光照亮,眼神卻滿是冰冷,耳邊充斥着他同父異母的弟弟的哭聲。那天他跟他父親大吵了一架,斷絕了關系後徹底離開了這裏。
一年後他回到燕城,腳下雖是故土,卻舉目無親,但他覺的無所謂了,早就習慣了嗎不是。
原本以為有些事一輩子都難以釋懷,但那次他在祁未沉的慫恿下從三千米高空跳了下去,那一瞬間所有紮根在他心裏多年的郁結似乎在松動。
耳邊一陣窸窸窣窣聲,打斷了他的心緒,他扭頭,看見了從隔壁房間走出來的祁未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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