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楚歷,永定五年秋。
往涼州去的官道上,一行整齊劃一的隊伍押着三輛镖車有序前行。镖車上插一黃色旗幟,上書‘威遠’二字。另一輛镖車插一杏黃三角小旗,上書一個‘林’字。
镖車兩側各有夥計十人,皆着黑衣,配彎刀。隊伍打頭的是位年輕镖師,面白無須,眉清目秀,一雙狐貍似的眼睛微微眯起,透着一股狡黠和機敏。
但凡走江湖的一看旗號便知,這是威遠镖局押的镖。
今次押镖的镖頭姓林,名玉致。
單看這林玉致,身形瘦削,個頭比尋常男子矮上幾分,陰陰柔柔,頗有幾分女氣。可你若因此而小瞧了她,她手裏那柄斬月刀一定會教你重新做人的。
這不是,前頭又有不怕死的來送人頭了。
隊伍裏的趟子手宋初年瞧見來人,下了馬,朝那獨眼匪頭拱了拱手,飯團子似的小臉堆滿了笑:“合吾!”
那些山匪聽他這麽一吆喝,皆面面相觑,不知所雲。
宋初年又道:“祖師爺留下飯,朋友你能吃遍,兄弟我才吃一線,還請朋友留一線。”
獨眼匪頭聽不懂,踹了前頭喽啰一腳。那喽啰将刀橫在身前,挺起胸膛,大聲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要想從這兒過,留下買路財!”
威遠镖局的夥計聞言,一陣哄笑。
宋初年輕嗤一聲,轉身朝林玉致低聲道:“镖頭,都是些雜碎,連暗話兒都聽不出,看來是得幹一場了。”
林玉致掀了掀眼皮兒,‘嗯’了一聲。胯/下那匹棗紅馬噴了個鼻響,踢踏了幾步,頗有幾分不耐煩。
“北邊不太平,這些百姓恐多半都是流民,吓唬走了便是,甭傷性命。”
宋初年得了令,朝身後押镖的夥計一招手,吆喝道:“輪子盤頭,各抄家夥,一齊輪鞭,鞭虎擋風!”
衆夥計聽令,馬兒齊動,将镖車圍在中間。
山匪見押镖的動了,二話不說,抄家夥就往隊伍裏沖。
雖說都是些烏合之衆,可架不住人多。林玉致不想要他們的命,但這些人狗皮膏藥似的,打也打不走,忒煩人。
她看了眼天色,皺了皺眉。這批貨是往涼州城押送的,過了這二道嶺,再往前不遠便是了。若加緊趕路,還能在天黑前進城。弟兄們風餐露宿好幾日了,如今被這些雜碎擋了路,眼看就要耽擱進城的時辰了。
林玉致眯起雙眸,鷹隼一般的目光落在獨眼匪頭身上。
獨眼匪頭正伸着脖子探頭去瞧前方戰況。今兒運氣忒好,先是劫了個白淨書生,這會兒又來了個漂亮男人,他還真是豔福不淺。
“麻溜兒的,把那騎馬的漂亮男人給老子活捉……”
這話還沒說完,獨眼匪頭忽覺脖頸一涼。下一瞬,一柄長刀擦着他的臉呼嘯而過,直直的釘在他身後的樹上。那樹被巨大的力量震的晃了幾晃,‘咔吧’一聲懶腰折斷了。
獨眼匪頭何曾見過這等功力,登時吓的尿了褲子。後知後覺的,只覺耳側冰冰涼涼,伸手一摸……
“哎呦我的耳朵!”
一聲凄厲慘叫過後,那獨眼匪頭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山匪瞧匪頭不行了,吓的趕緊扔了武器,嗷嗚一聲作鳥獸散。
林玉致輕哼一聲,策馬上前,将釘進樹幹裏的斬月刀抽了出來,回頭招呼宋初年趕緊上路。
正待他們整裝待發時,忽聽得身後有人喊了她一聲。
“少俠且留步!”
林玉致提起斬月刀不耐煩的回頭一望,見喊話的是一俊俏書生,長身玉立,清新俊逸,眉宇間帶着一絲清朗正氣,眼波流轉間又多了幾許風流。這心頭火氣頓時就卸了一半,換上一副親切笑臉兒,從馬上探過身去。
“有事兒?”
那書生面皮微紅,略略颔首:“在下姓傅名辭,靖州武安人士,行經此處,路遇劫匪,蓋因體弱無力,險遭殘害,幸得少俠仗義出手,在下不勝感激……”
林玉致雖敬重讀書人,卻也聽不得旁人在他耳邊絮叨。
“……這位公子可否長話短說?”
跟長的漂亮的讀書人說話,林玉致多少收了些脾氣。若是喚作其他人跟她叽叽歪歪,她手裏那柄刀可不是吃素的。
傅辭扭捏着從包袱裏掏出幾兩碎銀,垂眸道:“在下知少俠乃是镖頭,是以想請少俠護送在下回鄉。”
林玉致上下打量了傅辭一番,這書生竟能在山匪眼皮子底下留得幾兩碎銀,倒是叫她刮目相看。
她斟酌着說道:“咱們手上還有貨要送……”
“無妨,在下沒甚急事,可随少俠一路,待少俠辦完了事兒,再送在下不遲。”說着,傅辭還似有意似無意的朝她抛了個媚眼。
林玉致渾身一個激靈。她正了正身子,又悄悄斜了傅辭一眼。總覺得這書生瞧着有些面善,只是一時想不出在哪裏見過。況且這處荒郊野嶺,若獨留漂亮書生在此,萬一再發生什麽事兒,豈不是罪過了。
傅辭見他遲疑,又急急道:“在下知幾兩碎銀不夠保費,可這是在下全部身家了。若少俠不棄,在下願替少俠做工償還。”
林玉致看了看天色,不願再耽擱下去,不過是捎帶腳的事兒。所謂蒼蠅再小也是肉,這點碎銀,待回家還能給家中弟妹割些肉吃。
她正了正身子,對傅辭道:“公子若不嫌咱們都是粗鄙之人,那就一道走吧。只一點,往涼州送了貨,咱們還要回潞州報備,之後才能送公子回鄉。”
傅辭左右無事,倒也不在乎這些。便将銀子奉上,算是達成交易。
“在下可是将身家性命都交與少俠了呀。”
“放心,但有我一條命在,自會保你無虞。”
林玉致手腕一抖,斬月刀刀身一翻一挑,傅辭只覺掌心一涼,手上那碎銀子便被打飛了出去,直落到宋初年手裏。
“年年,收好了,再給這位公子騰一匹馬出來,咱們上路!”
傅辭看了眼高頭大馬,戰戰兢兢的騎了上去,車隊一動,馬兒驚了下,險些将傅辭給颠下去。
林玉致回頭瞧了他好幾次,見傅辭小臉蒼白,握着缰繩的手腕有幾分顫抖,發白的嘴唇也被他咬出血來,愈發趁的面容虛白。一看就是第一次騎馬的。
她看得出,弟兄們為了遷就傅辭,都緩了速度,可如此一來,就不能在天黑前進城了。
人是她做主留的,總不好讓弟兄們因此再遭一晚上的罪。
她拿眼環顧了一圈,宋初年瘦不拉幾像個猴兒。雷老五膀大腰圓又一身臭汗。周老三面容陰冷,戾氣太重……
瞅了一圈,還是不放心把漂亮書生交給那些人帶。林玉致搖頭嘆了口氣:“為何我總是如此好心?”
話音一落地,便見她手臂一揮,纏在腰間的長鞭帶着淩厲的氣勢甩了出去,将傅辭攔腰扯了過來。好在傅辭雖文弱,反應倒是機敏,順着這勢頭跌坐在林玉致身後。
顫着聲音問:“你,你這是做什麽?”
“公子你将身家性命交與我,自是好生保護公子。”
說着,狠命一催馬,傅辭沒留神,直接撞上林玉致的後背,鼻尖撞的通紅,眼淚猝不及防的落下來。
馬兒跑的飛快,傅辭坐在馬上一個勁兒的往林玉致身上貼,手臂環着她的腰身,越收越緊,恨不得就長在林玉致身上了,生怕一不留神就摔下馬去。
林玉致深吸了好幾口氣,終于狠勁兒在他手背上戳了一下。
這人忒不老實!
傅辭吃痛,他雙瞳剪水,含着無限委屈,聲音悶悶道:“你這是作甚?”
聽聽,多無辜呀!
林玉致咬牙,一字一句道:“你若再敢亂摸,老子就将你扔到山溝溝裏喂狼!”
傅辭一驚,吓的立馬松開手臂,改為抓着林玉致的腰帶。
因适才耽擱了時間,他們行路飛快,路途略有些颠簸,坐在馬上人也左搖右晃的。沒多久功夫,林玉致的腰帶就被扯的有幾分松垮。
傅辭這會子也适應了馬的颠簸,低頭瞧着手裏握着的腰帶,心口一緊。
要……要完!
林玉致已經忍耐到了極點,反手去扯傅辭的衣領,想将這沒臉沒皮的扔回到他自己馬上去。
傅辭似有感應一般,軟趴趴往林玉致肩頭一栽歪,正好叫林玉致撲了個空。
“啊呀,少俠,我小腿抽筋兒了。”
說着,手上飛快動作,将被他扯了開的腰帶迅速系好,而後,又端正規矩的坐好,十足的委屈道:“不過我還能忍,一定不給少俠添麻煩。”
林玉致腦門突突直跳,剛要發作,便聽傅辭驚訝道:“呀,涼州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