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北秦兩萬軍馬皆被射殺于碾子崖。戰報傳回靈州城時,劉瑭有那麽一瞬間的晃神兒。
“孟将軍這是撞了大運了?”
斥候見他想岔了,忙道:“孟将軍于混亂之中中箭身亡。這仗,是潞州來的援軍打的。”
潞州援軍?劉瑭立馬想到那個瘦弱的小将,一臉驚疑的問道:“當真?”
斥候點點頭:“許副将已經帶人回來了,就快到城門口了。”
劉瑭當即扔下戰報往西城門去,遙遙望去,只見大軍簇擁着一個年輕将領,那人立于馬上,氣定神閑。
許寧朝城樓揮了揮手,劉瑭吩咐守城軍士放下吊橋,迎大軍回城。
随後,又自城樓而下,迫不及待的跑去城門口。
林玉致見劉瑭來了,笑道:“不負大人所托。”
劉瑭心裏有些複雜。
許寧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将軍,軍署衙們那裏,還需盡早解決。”
劉瑭見許寧對林玉致畢恭畢敬,還喊她為将軍,心裏納罕。他這小友仗着有幾分功夫,又受徐大人提拔,往日最是心高氣傲。就連孟忠,他也未必放在眼裏。
劉瑭腦子轉得快,此役,孟忠和手下親兵皆戰死,這位林大人不止好好的回來了,還帶回了許寧以及一萬靈州軍。就許寧對她的态度看來,碾子崖下當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他悄悄朝許寧遞了個眼神,許寧只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南楚各州城均設城守府以及軍署衙們。城守負責一州民生政事。守将負責一州的軍事。各州治下的縣城設縣衙,負責各縣的一應事務。
許寧先一步帶人進了軍署衙們,将孟忠的黨羽盡數抓捕,而後才請林玉致入駐軍署衙們。
軍署衙們是靈州武将的辦公場所。孟忠這些年在靈州沒少搜刮民脂民膏,這軍署衙們建的倒是恢弘大氣。想來城守府也差不到哪兒去。
許寧道:“将軍,能在軍署衙們處理機密軍務的,都是孟忠的死忠,留之無用。”
林玉致卻道:“也未必就沒有用的。”她說着,看了眼楊鳳席。
楊鳳席道:“孟忠在靈州多年,貪贓枉法,構陷忠良,欺壓百姓。即便他死了,犯下的錯卻不能因此而被抹殺。這些人,這些賬目,都是證據。他們理應受到審判,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這……”許寧有些犯難道:“孟忠生前沒少打點上頭,這裏頭牽扯的人不少。而且,最大的頭可是蔡家的人,就算證據呈上去了,怕是也沒什麽用處。”
“誰說要将證據呈上去了。咱們靈州的事兒,自然是在靈州解決。”
許寧沒明白他們的意思。
林玉致好心的解釋道:“将孟忠的屍體懸挂在街市上,還有孟忠的同黨,全部押赴街市口。将他們所犯過錯公之于衆,将受冤被捕之人全部釋放,所占百姓良田,商鋪,盡數歸還。”
“可若不經過朝廷授意,上頭怕是會怪罪。畢竟将軍眼下還占着潞州軍的頭銜。”許寧說道。
“朝廷怪罪什麽呢?怪罪我們懲治惡霸,整頓城防?”林玉致笑了笑,說道:“許副将,孟忠擅出靈州,致使靈州兵馬折損過半,靈州軍心動蕩,百姓心中惶恐,揚言孟忠有獻城投敵之嫌。我們此舉,不過是安撫民心罷了。”
“況且,我們只是暫時扣押孟忠的人,又沒有就地處斬。這些人,等朝廷的任命下來,自是要交給新任城守和守将處置的。我們眼下之舉,是‘不得已而為之’。要知道,靈州對朝廷的重要性,絲毫不亞于紫金關。”
許寧恍悟,面帶愧色道:“還是将軍思慮周全。”
“好了,先将軍署衙們的人押下去,城守府那邊還需許副将走一趟,一并都解決了,免得橫生事端。”
“是,将軍。”
林玉致又對李銀蛋兒說道:“去盤龍谷找裴大人,就說靈州已定,叫他收縮防線,撤回碾子崖。”
安排好這些,林玉致便和楊鳳席留在軍署衙們,着手整頓靈州軍務。
沒辦法,原靈州軍中主簿等都是孟忠的人,眼下人手稀缺,林玉致也只能硬着頭皮幹。
倒是楊鳳席似乎很是擅長此道,起先略微生疏,不多時便理清了思路,處理起來頗為得心應手。
林玉致忽地想起,此人是原靈州城守之子,早前也是個讀書人。只是走投無路,方才投了軍。
心裏唏噓一番,林玉致再次低下頭去處理軍務,心裏卻早早就将楊鳳席給惦記上了。她手底下正缺一個主簿呢。
許寧雷厲風行的處理了城守府一應事宜,劉瑭緊随其後,見他徹底忙活完了,才将他拽到角落裏,問明今日之事。
許寧如實相告。
劉瑭聽後,陷入沉思。
“許老弟啊,徐大人身死,我心中亦惱恨孟忠。還有那城守貪圖你妹子美色,幾次欲霸占了去,若非徐大人從中調停,只怕你妹子如今已入了城守府的後宅。”
“可是,這位林大人是何底細你可清楚?看她行事,隐隐有靠靈州自立之舉。靈州城乃江北重城,朝廷絕對不會放任不管,到時朝廷派了新官員赴任,你我又将如何自處?”
許寧道:“劉大哥的意思小弟明白。可大哥想過沒有,如今朝廷是什麽形勢,江北又是什麽形勢。這林将軍能力不容小觑。她既有心入駐靈州,便是做足了準備。哪怕朝廷委任下來,靈州在她掌控之中,新官員也撲騰不出什麽水花來。”
“話又說回來,林将軍一出手就殲敵兩萬,這可是大功一件。而且,這種時候,靈州腹背受敵,那可是個燙手山芋,但凡在京中有些頭臉的,誰會願意接手靈州呢。到最後,要麽就推一個無權無勢的出來。要麽,就地取材,直接任命林将軍為靈州守将,也不是沒有可能。”
“孟忠其人如何,大哥心裏清楚。若他在,靈州必定守不住。若非有林将軍,只怕我此刻已是一具屍體。大哥說林将軍有意在靈州自立,可大哥想想,她圖什麽呢?靈州前後有北秦夾擊不說,後頭還有個紫金關。她立的起來麽?”
這麽一說,劉瑭更加迷茫了。
“那你說她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呀。”
許寧也有些不懂,忽地想到碾子崖頂孟忠身死時的情境,他猛的一拍大腿,四顧看看,見沒人,這才壓低了聲音對劉瑭說道:“我瞧那林将軍似乎對孟忠有恨意,言語間還提到了那個林家。孟忠死前,指着林将軍直呼‘林晏’這個名字,你說……”
劉瑭倒吸了一口涼氣。當年林家的事,血流漂杵,朝野震動,至今都無人敢提。若這位林将軍與林家之事有關……
“許老弟。”劉瑭忽然嚴肅起來,低聲說道:“今上纏綿病榻,又無子嗣,朝政皆掌于榮太後手中。本來便有朝臣谏議睿王還朝,可如今睿王戰死,睿王世子重傷,生死不明。蕭氏皇族凋零,民間都傳榮家欲取蕭家而代之。”
“我雖不是什麽聖人,但也知若叫榮家得了天下,南楚勢必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許寧說道:“大哥說的正是。這林将軍的底細咱們尚不能确定,但她既在這種時候入靈州,便是不想半個江北落入北秦手中。就憑這一點,我許寧願意跟了她。”
劉瑭沉吟片刻,終于做下決定:“大哥聽許老弟的。”
将至深夜,終于将要緊的軍務處理完了,林玉致揉了揉發痛的肩膀。
“孟忠雖沒幹過什麽實事,對靈州軍倒是肯下血本。瞧瞧靈州軍這裝備,屯糧。有了這些,北秦圍上個把月的,完全不在話下。真不知孟忠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淨想着出城迎敵。”
楊鳳席捏了捏手腕,笑道:“靈州軍可是他立身之本,自是要裝備精良。這人一把年紀才得了個靈州城守将之位,雖說這些年沒少打點上頭,但到底離着京城遠,京中真有實缺,自是緊着身邊人安插。他若不拼命撈軍功,何時才能搏出頭啊。”
林玉致撇了下眼:“呵,不過是拿将士們的血替自己鋪路罷了。”
楊鳳席也跟着嘆了口氣。
“楊大人今日辛苦,還是早早回去歇息吧。明日城守府中還有諸多事宜要煩勞楊大人處理。”
楊鳳席聽言神情一凜:“将軍放心,某必當盡心盡力。”
燭火噼啪跳動着,林玉致雙手交握抵着下颚。不知想到什麽,她提筆書信一封,用封蠟封好。
“銀蛋兒!”她朝門口喊了一聲。
李銀蛋兒擡步進了屋,雖說仍舊有些稚氣和羞澀,但經過這些日子的錘煉,步履之中也隐隐多了幾分穩健。
“大人!”李銀蛋兒右手按着刀柄,身姿挺的筆直。
“銀蛋兒,明日拿着我的印信走一趟臨江城,務必将此信親自送到城南窄巷口那間書坊掌櫃手上。”
李銀蛋兒鄭重接過信,拍了怕胸脯:“大人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林玉致笑了笑:“行了,時候不早了,快去睡吧。明早直接出城便是,不用來我這裏報備。”
“是,大人!”李銀蛋兒轉身走出幾步,又折了回來,朝林玉致嘿嘿一笑,道:“大人,小的有件事兒想求大人。”
林玉致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睨了他一眼:“有事就說。”
李銀蛋兒道:“大人,小的都是親兵隊長了,能不能請大人替小的取個大名。小的走出去,那代表的也是大人的臉面不是。”
林玉致笑道:“你小子才在軍中幾天,旁的不見長,倒是學會油嘴滑舌了。”
李銀蛋兒曲起手指撓了撓鬓角,不好意思的說道:“這不是鐵蛋兒都有大名了,我這當哥哥的,也不好落下。”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林玉致歪頭想了想,道:“你既從軍,當馳騁沙場,建功立業。不如就叫懷騁吧。”
李銀蛋兒,現在改名李懷騁,欣喜不已:“多謝大人!小的必不負大人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