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玉致,傅公子特意送東西過來了,裝了幾大車,也不知是什麽好東西。”
裴紹話音未落,人便已從院門外閃身進來,身後跟着一位披着青色大氅的男子。
那男子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那張因為血氣不足而略顯蒼白的臉色沒有讓他的容貌失了光彩,反而更添一股清雅姿态。
榮景辰沒有見過傅辭,但男人的直覺讓他對眼前這位公子産生了本能的抗拒。
可傅辭卻是見過榮景辰的。好多次,在京城望月樓靠窗的雅座,他看着榮景辰和林令儀笑鬧着從眼前走過。
笑意瞬間凝固。
無形的決鬥已在兩人之間開啓。
裴紹只見這二人見了面就好似定住一樣,有些摸不着頭腦:“榮大人和傅公子也是舊識?”
“不!”二人異口同聲,目光卻依舊死盯着對方。
裴紹更是一頭霧水了,他轉頭看向林玉致,以目光詢問。
林玉致咳了咳,道:“榮大人,這位是傅辭傅大人,現如今是洪關城參軍。之前駐守洪關三日,逼退石振大軍的,就是這位了。”
榮景辰朝他拱了拱手:“傅大人氣沖霄漢,洪關城壯舉早有耳聞。今日相見,實乃三生有幸。”
傅辭朝他還禮:“承讓承讓。比不得榮大人,年紀輕輕便已身居高位。”
一番虛情假意的寒暄過後,又是一陣沉默。
林玉致捏着腮幫子,一臉愁容。
正巧這時,薛績大跨步進來,道:“大人,東西都安排妥當了。”
林玉致忙道:“傅公子帶了什麽好東西來,快帶咱去瞧瞧。”
傅辭笑道:“這可是能解決林兄你燃眉之急的好物什,保證你看了滿意。”
林玉致還真被他勾起了幾分興致,扯着傅辭的袍子催着他快些過去。
傅辭被她連拉帶扯的拖到了院門口,還不忘回頭朝榮景辰露出一個微笑。
榮景辰勉力保持的儀态瞬間就崩了,陰沉着臉撩起袍子也跟了過去。
軍署衙門北側有一個小校場,是平時留守衙門的軍士們訓練的地方。幾大車東西停放在那裏,已有幾個好信兒的軍士圍了過去,探頭探腦的瞧着。
見林玉致幾人過來,軍士們自發的列好隊,齊聲喊了一聲‘将軍’。
傅辭叫随行的軍士搬下一個箱子來就地打開,然後便退到林玉致身邊,偏過頭去,好整以暇的等着看她五彩缤紛的臉色。
果然,當林玉致看見那箱子裏一條條的東西時,當場驚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傅辭這家夥還偏往她身邊湊,俯身在她耳邊小聲說道:“現在全軍将士都用這個了,你日後也不必藏着掖着。到日子的時候,自個兒在房裏再縫上幾條帶子便是,絕不會引人懷疑。”
林玉致只覺自己的腦袋嗡嗡嗡的響,臉頰紅撲撲的,也不知是冷風吹的,還是被傅辭臊的。
他,他他他居然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
那邊薛績已經拿出一副鞋墊來給軍士們講解,說是傅大人為了軍士們着想,特意號召全洪關的婦人們連趕幾日才縫制出來的。
這鞋墊用料省,又結實耐用,新絮的棉花踩在腳底下軟綿綿的,也很保暖。雖不及棉靴那般舒适耐寒,但對于軍士們來說,已是天大的好事兒了。
“多謝傅大人!”
軍士們拎着鞋墊,咧開嘴笑的十分開懷。凍的皴裂通紅的臉蛋,映的一口牙齒雪白。
傅辭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柔聲道:“這是給你的,我親手縫的。”
林玉致訝異的接了過來,打開布包,只見裏面是一副大小正合适的鞋墊。不是絮棉花的,而是覆了一層兔毛。軟乎乎的毛摸起來就很舒适,可想而知穿上會有多舒服。只是針腳略粗糙了些,不過比起上次已經好了很多了。
想到上次他縫的那東西,林玉致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次可好了,竟叫他鼓搗出這麽大動靜來。
她将鞋墊收好,撇了他一眼,道:“哪有大男人整日琢磨這些的。”
“還不是為了你。”
語氣帶着一絲縱容和寵溺,竟叫這數九寒天的天氣硬生生刮起了一陣暖風。
“這一批鞋墊趕的急,軍士人數又多,又不知每個人腳掌大小,都是約莫估着做的,做工未免粗糙了些。我瞧着有的婦人給自家做鞋墊時按照鞋底形狀裁剪得當,還有在上頭繡花的,做出來的樣式頗為精致好看”
“只是我還沒有學會繡花,日後學會了,再給林兄縫一雙更好看的。”
林玉致歪頭瞧着那些興高采烈的軍士們,道:“這鞋墊做工簡單,用料也省。平日用過的碎布頭,舊棉花,都可以用來作為材料。依我看,倒不如奏報朝廷,将此計獻上,叫各城各地駐軍自發組織縫制。既能緩解軍士受凍,鞋底磨損嚴重等問題,又能給留守各軍鎮的婦人們一點營生,賺些銀錢養家糊口。”
“你說的在理,只是不知這奏報奏上去了,會不會有人搭理。”傅辭攤了攤手。
“這是好事,朝廷怎會不理。”榮景辰在後面忍了半天,終于能插上一句話了。
“玉致放心,此事交給我,必叫你滿意。”
傅辭攏了攏大氅,淡淡說道:“這明明是朝廷的事兒,作何要叫林兄滿意。榮大人這話可不好亂說,若被有心人聽了去,還不知要如何編排林兄呢。”
“你!”榮景辰甩了甩袖子,冷聲道:“本大人自有分寸!”
裴紹立在身後,擰起眉頭,總覺得這二人中間有些不可名狀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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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軍署衙門備了飯,飯後衆人來到議事廳。正好傅辭,裴紹都在,召集起來也好商讨一下下一步戰略部署。靈州的情況也還需奏報朝廷,另有原城守府一應罪官也要押赴京城。
“罪官的事不打緊,交給底下人去辦便是。我們先說說戰況吧。”
榮景辰身如玉樹,一身暗紫官袍趁的此人貴氣十足,又不失文雅。
同樣是讀書人,他與傅辭卻是完全不同的。榮景辰英朗外放,落落大方。傅辭卻內斂清隽,雅人深致。
林玉致悄悄擡眼左右看了看,正對上傅辭水波潋滟的眸子。眸中猶似帶着幽怨,就這麽看着她,看的林玉致心口一抖一抖的,就像自己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兒一樣。
“玉致?”榮景辰喚了她一聲。
林玉致猛然回過神兒來,清了清嗓子,道:“自于弘文大軍抵達紫金關起,周廣陵的東路大軍便受牽制,洪關之危暫時解除。雙方将主要戰場放在小春城至夾龍道一線。夾龍道天險被周廣陵所占,據險以守,我方大軍不占天時地利。往來拉鋸,勝負各半,卻仍未奪回夾龍道和小春城。”
“與此同時,東夷蠢蠢欲動,徽州,濟州兵馬不敢輕出。只一個雍州又無法對周廣陵大軍構成威脅。是以,東邊這一路暫時無法突破。”
她修長的手指在地形圖上飛揚,眉宇間大氣自信的模樣猶帶着當年林晏的影子。
“霍青寒所率的西路大軍無法通過盤龍谷,我料他必定采用迂回策略,或北上聯合駐守賀州的兵馬合攻蒲州,或分兵南下而攻臨江。”
“霍青寒此人心性沉穩,勇猛果敢,雖年輕,卻并不比江元修遜色多少,是個強勁敵手。不管他如何行軍,靈州南北門戶若下,靈州危矣。”
榮景辰眉頭擰着:“形勢如此嚴峻,不知玉致可有破敵之策?”
林玉致手指在地形圖的西南畫了一圈,道:“如今沒有被北秦鐵蹄踏破的只有西南一帶。東路軍是個死局,但我只要于弘文能夠牽制周廣陵,使洪關不受威脅。同時再加固西南各城防守,堅持我們已有陣地。若要退敵,還得從西路軍入手。”
榮景辰道:“可如今西路軍占泾陽,據城以守,我們不好突破。又有賀州轄制蒲州,靈州兵馬若動,只怕蒲州壓力會更大。”
林玉致笑道:“非也。一場仗勝負的關鍵固然有兵馬強盛的緣故,但更重要的是領兵的人。正如孟忠,就算給他十萬軍,照他那種打法,也未必守得住靈州。”
“那不知玉致說的人是……”
“孟勇!”
榮景辰可不是什麽不谙世事的讀書人,他雖不與榮家人同流合污,但在朝中的地位卻是不可取代的。也可以說,他是一個平衡榮家和皇權勢力的中間人,手段心智自然不低。
他雖不是很懂軍事,但在政事上卻有非凡手腕,對北秦國內之事也頗為了解。
北秦皇帝十幾個兒子,大部分都已成年,有了自己的勢力。當中最為得寵,士氣正盛的便是六皇子。孟家是六皇子的母族,這位孟勇說起來還是六皇子的表兄弟。
當然,沒有任何一個帝王會容忍自己還在位時,底下的兒子就不服管教。所以如何平衡皇子勢力,也是北秦皇帝最為頭疼的一件事。
從此次派出的幾大将門世家便能看出端倪,江元修是太子/黨,孟家屬六皇子,周家屬三皇子,霍家林家是中立派,忠于皇帝。也是平衡這幾大将門的中堅力量。
只要有霍家在,其餘三家誰都別想趁機做大。但奪下南楚又是不世之功,是以這幾大将門展現了空前的和諧和團結。
只是沒想到如今戰事陷入焦灼,誰都無法再進一步,又正值年關,這仗怎麽都要拖到明年去,到時又不知是何光景。
林玉致說道:“北秦六皇子雖得盛寵,但相比其他幾位皇子,手上并無多少實際兵權,便輸了一籌。孟家是個半吊子的将門世家,多庸碌無為之輩。此次推出孟勇來,不過是跟在霍家屁股後面撈個軍功罷了。”
“孟勇這個人是個活脫脫的二世祖,沒什麽本事,不足為懼。倒是六皇子給他安排了一個幕僚,名喚王真。此人頗有些手段,但性多疑,做起事來難免畏首畏尾。這樣的人若是利用好了,可是大有助益。”
“玉致的意思是……”
林玉致眯起眼睛看了眼地圖上标注朔陽城的位置,笑道:“戰機瞬息萬變,當然是做足準備。無論他北上還是南下,時機到了,自有應對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