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此地往北有一處瀑布,從懸崖上飛旋而下,氣勢如虹,蔚為壯觀。瀑布沖刷下,黑石白雪,相映成趣。
林玉致牽着馬,與傅辭并行至天池旁。
傅辭猶似在夢裏,整個人飄乎乎的。他一眼不錯的看着林玉致,看她鴉羽似的睫毛撲閃着,緋紅的臉頰,還有眉眼間的笑意,掩住了她往日的鋒利和硬朗,多了幾分嬌憨和明豔。
林玉致放開缰繩,任由棗紅馬在池邊飲水。她踢踏着腳下的雪,嗤笑一聲。
“你這人還真是擰巴。不理你時,你硬要往我身邊湊。理你時,你又恨不得躲的遠遠的。要是用我雷五哥的話說,你這就是犯/賤。”
傅辭好半響默不作聲,只是耳郭泛着紅,不知是凍的,還是羞的。
“我……我以為你不喜歡我,你不願嫁我。你喜歡榮景辰。好多次,在京城的望月樓,我看見你對他笑語嫣然。但你卻從未正眼瞧過我。”
他偏過身體,與林玉致對視,他說:“你瞧,我站在你身邊,你都認不出我。可我卻一眼就認出了你。”
他說的是涼州城外初見那日。
林玉致用鞭梢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後來不是也認出來了麽。”
傅辭瞥他一眼,眼裏似帶着鈎,顧盼生姿。紅透的耳朵在陽光的映襯下,還能看見外圈細小的絨毛,毛茸茸的,讓人忍不住想去摸上一摸。
林玉致也确實伸出了手,手指輕撚着他柔軟的耳垂,觸感冰涼。
她笑道:“你不願告訴我身份,是怕我為了當年傅家仗義執言之事,因負疚而嫁給你?”
傅辭點頭:“你因愧疚娶了陳姑娘,自然也會因愧疚而嫁給我。可我不要你的愧疚。”
“那你還總是勾引我。”
“我想你能重新接受我。”
林玉致悶笑一聲:“擰巴的男人。”
傅辭握住她捏着他耳朵的手,認真說道:“不是擰巴,是求一顆真心。如果你還是無法接受我,我會從此消失。至少那樣,傅清歡還是永遠留在你心底的。”
林玉致撇了下眼:“還是擰巴。”
傅辭還欲再說,林玉致已經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了。她反手握住傅辭的手,将他往前一帶,冰涼的唇相觸,猶似過電一般,傅辭當場僵住。
潑灑而下的瀑布激蕩在巨石間,掀起驚濤駭浪。清澈的池水被濺起,點點清涼掠過,在二人衣衫上飛濺開,如點點梅花。
傅辭還在細細品味,林玉致已然退開一步。她嘴角含笑,問他:“這回還走不走了。”
傅辭搖頭回道:“心不走,人得走。”
林玉致微微蹙眉:“何意?”
“春日已至,北秦必動,江北局勢将天翻地覆。你在西戎活動,而我卻早已在東夷紮了根。東西齊頭并進,不論北秦還是南楚朝廷,都要卷進這旋渦之中,為我所用。”
凜然的氣勢取代了适才的文雅清隽。林玉致明白,這幾年的時間,他們都變了,卻也都沒變。
不變的是初心,變的是心腸。
“何日啓程?”
“明日,到徽州去。洪關可以交給薛績和柴亮知。沿途安危你不必擔心,我自有人手。到了徽州會立刻傳信給你。”
“好!”
春風乍起,吹來的不是兩岸高山煙柳綠,而是硝煙彌漫,戰火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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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永定六年春,霍青寒率軍五萬出泾陽,與賀州常德合兵一處,直抵蒲州城。命孟勇率軍兩萬留守泾陽。
泾陽縣衙門。
林雲城百無聊賴的歪倒在榻上,随手扔進嘴裏一粒兒花生,就着一壺陳釀,面上帶着三分醉意。
“孫先生,三哥也真是的,明明說好了這一次要我當先鋒的,可他拍拍馬屁股走人了,把我撂在這泾陽縣裏,還跟那姓孟的在一處。這不是難為我麽。”
矮榻一側幾案後跪坐一個中年男子,名喚孫冀,是霍青寒賬下參軍。此次與林雲城一并留守泾陽。
孫冀聽言笑道:“将軍也是無奈之舉。年前軍事會議,孟勇可是拍着胸脯保證古拉王子能攻下朔陽城,可至今仍無半點消息。孟勇心不甘,還妄想拖延北上步伐,竟稱病不起。”
“我們耽擱太久了,戰機不等人,遲則生變。将軍豈能為了一個孟勇就耗在泾陽縣裏無所作為。分兵北上是必然之舉,然泾陽又是重地,不可失守。将軍本意是帶小侯爺和孟将軍一起北上,留在下守泾陽。”
“可如今孟勇稱病,無法出征,就自然而然的留在了泾陽縣。王真可不是個簡單角色。将軍恐他們在泾陽鬧出事兒來,這才叫小侯爺留下,必要時也能壓制孟勇不是。”
林雲城出身北秦淮陽侯府,其姑祖母又是北秦太後。世家貴族,地位舉足輕重,就連北秦皇帝也得敬着林家三分。區區一個孟勇,林雲城還不放在眼裏。
“唉,先生說的再好聽,我不也得困在這小小衙門裏頭麽。罷了罷了,三哥的話我總不能不聽的。不就是盯着孟勇麽,我看他是能上天還是怎的。真要能把天捅出個窟窿,我林雲城還敬他是條漢子!”
他說完,打了個酒嗝。孫冀搖了搖頭,一時哭笑不得。
北秦各世家明争暗鬥,哪家的公子哥們不是早早就藏了心機,偏這林小侯爺心情單純,率性耿直。也難怪太後和皇帝都對他十分喜愛。
“小侯爺若實在覺得憋悶,泾陽縣以南有處翠山,如今冰雪消融,碧水環繞,景色甚優。出去走走瞧瞧,也省得在衙門無趣。”
林雲城擺擺手:“山山水水有什麽好看的,我可不像孫先生那般風雅。三哥說我課業太差,既然三哥不帶我,我還不如趁這時日好好學習兵法,練習弓馬騎射。待三哥回來,必叫他另眼相看。”
孫冀欣慰的捋了捋胡子,點頭笑道:“小侯爺心存高志,他日必有一番作為。”
同樣留守泾陽的孟勇和王真此刻卻是愁眉緊鎖。
“先生,霍青寒留下林雲城,是盯着咱們吧。他到底身份高,真要到了不得已的時候,我可壓不住他。”
王真陰沉着臉:“林雲城沒有心機,倒好對付,只那孫冀城府極深,怕是要費一番周折。今古拉王子已傳信與我,不出三日,朔陽城必下。我們須盡早安排,務必将林雲城诓出城去。”
“林雲城沒有城府,但他最聽霍青寒的話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霍青寒叫他走一步,他絕不走兩步。如今留他守城,他肯定雷打不動,更別說還有個孫冀了。”孟勇一臉煩躁。
王真眉宇間的郁結略略有些舒展,他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有時候聽話也未必是件好事。霍青寒在他心裏的分量,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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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玉致所料,孟勇還在惦記朔陽城。”裴紹神采飛揚,似乎已經做好大戰一場的準備。
林玉致笑道:“不怕他惦記,就怕他不惦記。只要孟勇敢出泾陽,必叫他兩萬大軍有去無回。”
榮景辰在靈州月餘,雖然林玉致沒有對他明确說明自己的勢力,但每次軍事會議,她也不避諱她的部署。由此看來,朔陽城應該早就在玉致掌握之中。
他甚至覺得,即便沒有自己在靈州,玉致也能順利的攻下泾陽,掃平西北。
自傅辭走後,榮景辰來找她的次數屈指可數。林玉致心中明白,但也不去說破。
她和他之間終究已成過去,長痛不如短痛,不給希望,才不會絕望。只要景辰想明白,自然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待她驅逐北秦,蕩平江北。她和他之間,只剩對立。
“年後向朝廷奏報,此時糧饷已在路上,不日抵達靈州城。林将軍和裴大人大可放心,但凡有我在一日,絕無後顧之憂。”榮景辰說道。
若是換了別人說這話,林玉致或許還要尋思尋思這話的分量。但是榮景辰說的,便絕對沒有問題。只要他在靈州,榮太後絕不會虧了靈州軍饷。
雖說裴紹心裏清楚榮林兩家之事,但接觸下來,他對榮景辰這個人還是有幾分佩服的。
都說榮景辰身居高位靠的是榮家的勢,但事實上,朝中大臣與之結交的多是清貴之輩,足以說明榮景辰此人能力非凡,人品貴重。只可惜投錯了胎。
“有榮大人在,屬實叫人安心。”裴紹由衷說道。
說話間,衆将已經到齊。林玉致展開布防圖,與衆人說明戰略部署。
“三日後,葉起會引古拉入朔陽城,再假傳戰報,引孟勇出泾陽。許副将軍引軍三千至臨江,與朔陽守将葉起兩相夾擊,剿滅孟勇大軍。當然,要留得孟勇一命。”
“大哥率軍兩千出靈州,援救蒲州,牽制霍青寒兵馬。趁泾陽空虛,本将率軍三千攻泾陽。周貴率軍兩千守住碾子崖,以防不測。劉瑭率軍五千與榮大人駐守靈州城。另派軍士押送糧饷軍械至洪關,無論如何,洪關不能失。”
“軍令已下,諸位盡早回去準備,能不能破開西北對峙局面,就看這一戰了。”
衆将群情激昂,齊齊拱手:“末将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