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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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季恕有多不情願,身上的皮帶綁得有多嚴實,午夜零點一到,他依然還是湧上了濃重的睡意,再醒來時,頭頂已經是驟然高出許多的天花板,被鐵籠分割成突兀的一塊一塊,他怔了一下,轉頭望四周的景色,才意識到,自己大約已經是被帶回了誰家裏。
這比他預想中的情況要好上許多,至少不用待在診所裏和庾僖那個割蛋兇手一起替這位無名的貓兄緬懷自己逝去的雄性尊嚴;既來之則安之,他适應良好地把頭擱在象征着動物恥辱的伊麗莎白圈上,正暗自揣測着這屋的主人姓甚名誰,洗手間的門就開了,謝今朝脖間挂了條毛巾,發尾濕漉漉地滴着水,上半身什麽也沒穿,徑直朝他走過來。
屋裏沒開燈,只有遠處的車水馬龍和月色為謝今朝渡上一層晦暗不清的白光,他在季恕面前站定,一滴發稍上的水倏然落在後者頭頂,很涼,凍得季恕縮起脖子,片刻後又擡頭看他,然後這才發現,謝今朝正蹙着眉,臉上嫌棄的意味十分明顯,過了會兒,嘆息似的罵了句:“笨貓。”
哎這人,怎麽還貓身攻擊呢?
季恕當時就不樂意了,他喵了一聲,但因為做了手術,語調顯得有些軟綿綿;這令謝今朝總算舍得蹲下來看他,一人一貓借着模糊不清的光對望,良久,謝今朝才伸出手,看上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想要摸一摸貓崽的腦門。
但這想法沒能成行,因為被謝今朝像丢垃圾似的随手抛來抛去的手機頑強地在地毯某處開始震動,伴随着經紀人齊胤傾情錄制的手機鈴聲叫魂似的催他接電話,他如夢方醒,抿着嘴不太樂意地接通,聽見齊胤在那邊問:“和你的小貓相處怎麽樣?”
“挺好的。”
那邊齊胤像是被他這句話給噎到了,嘴裏一連串地說“好就行好就行”,随即陷入長久的沉默,只傳來輕微的窸窸窣窣聲,就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卻也不甘心就這麽結束這通電話;謝今朝舉着電話站在窗邊,等他的下文等累了,索性直接盤腿坐在地上,自己慢吞吞地問了句:“哥,你是不是,不放心我?”
謝今朝對外界感知有點兒壁,但是是隐約知道齊胤不願意自己把貓帶回家的,甚至為此還差點和庾僖吵了一架,兩個人各執一詞,要不是他自己主動表了态,恐怕現在也得不出個妥善的解決方案。
果不其然,他這話一出口,電話對面頓時連那點小動作也沒了,齊胤在悠長的沉默裏嘆氣,口吻卻一反常态兇兇的:“擔心你什麽?你好好的,我帶你省心省力還賺錢,沒什麽可擔心的。”
“那你,今天晚上,打八個電話給我,幹什麽?”
電話那邊,齊胤還負隅頑抗:“因為我和你的貓一見如故。”
“哥,”謝今朝不緊不慢的,“我知道我有病,你不用這樣。”
“呸呸呸!”
齊胤像被踩中痛腳的貓,聲音透過聽筒,連旁邊昏昏欲睡的季恕都一個激靈,“死孩子天天都想些什麽呢,你有什麽病啊?什麽也沒有,你健健康康的!…我是有點擔心你不假,但那是擔心你連自己的飯都管不了,怎麽去管一只小貓,除此之外沒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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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挺遠的陽臺上,齊胤煩躁地來回踱步,心裏不住後悔自己今天怎麽就鬼迷心竅聽了庾僖那套歪理,還真叫謝今朝把貓給帶回了家;他聽見謝今朝在電話那邊輕輕地“嗯”了一聲,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自己這麽一番話沒一個字講進對方心裏去,急躁加上火之下,他又叫對方的名字,按下那份不安,盡量溫和地道:
“今朝,我覺得你現在這樣挺好的。”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齊胤道,“我只是不希望有什麽東西會成為那顆讓你不快樂的種子。”
寵物也好,人際關系也罷,齊胤總是想要将謝今朝與這些可能會造成傷害的東西完全隔離開來,哪怕即使他自己有時候也會覺得這樣做是不是太過武斷絕對,庾僖白天和他們分開時對他說的話還歷歷在目,那時候庾僖說:“齊胤,你嘴上說要把今朝當正常人,但你真的把他當正常人了嗎?”
他終于敗下陣,頹然地在寒風裏握緊了手機,然後聽見謝今朝回答:“哥,我知道的。”
電話中斷,留下一聲短促的忙音,像是仍存着誰的未盡之言。
挂了電話的謝今朝在原地望着窗外發呆,等到再一轉頭,才發現貓早在剛才那通過于漫長的電話中安詳地合上了雙眼;他想起自己一開始準備做什麽,又将手試探地伸過去,蒼白而纖細的手指在離貓頭只有一線之遙的地方停下,他額頭滲出一層薄汗,最後,到底還是慢慢地蜷了起來。
他一時想要算了,一時又覺得齊胤的擔憂實在準得出奇:如果叫對方知道自己現如今連摸一下這小貓都做不到,八成是要立刻将它給送走的。
他甚至在這一刻有些痛恨自己的無能,才害得身邊所有人都要為他徒生波折,但假寐的季恕沒給他繼續深想的機會,只拖着殘軀往前一湊,腦袋就輕輕地撞上了他虛握的指節。
莫名其妙和謝今朝較上勁兒的季隊長還在為自己扳回一城而洋洋得意,渾然不知被反碰瓷的另外一個人早就渾身僵硬,手心都滲出一層薄汗;謝今朝維持着這個動作半晌沒動,好久好久,才遲疑地又摸了一下。
是溫熱而柔軟的,和他記憶中冰冷僵硬的觸感完全不同。
可是怎麽能不一樣呢?
這個念頭煙花似的在他腦海裏綻開,令他剎那間從這種溫軟裏抽出了身,他猛地收回手,手背硌在籠子鋒利邊緣,刮出一道猩紅的血痕,而自己卻渾然未覺,只一味地像面臨洪水猛獸似的手腳并用着向後退,把自己全然地包裹在窗簾裏,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緩解一絲焦慮與不安;窗簾後傳出沉重而壓抑的喘息,變成貓後的季恕耳力卓絕,聽見夾雜在喘息中的小聲的呢喃:“對不起。”
對不起誰?
季恕開始覺得謝今朝冷淡,聽了那通沒頭沒尾的電話也只覺得對方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可現在才真切地體會到對方嘴裏所說的“有病”竟然不是在自嘲,他站起來,拿爪子去夠沒關緊的籠門,搖搖晃晃地走到那坨被頂起的窗簾前,輕輕叫了聲:“喵。”
窗簾抖了一下,謝今朝又說:“對不起。”
哦,原來是對不起自己啊,季恕想。
可是有什麽值得抱歉的?謝今朝将他從路邊撿回來,讓他一個半路出家的假貓從此吃喝不愁,這是他當人都不曾體會過的好事,至于其他的,都是緣分,不應奢求。
貓叫聲嗚咽綿長,季恕伸了只爪子去扒拉謝今朝的手機,将它推到窗前露出的那只腳踝旁邊,冰涼的觸感讓謝今朝瑟縮了一下,過了很久才從窗簾後探出頭,遠處輕輕的一聲叫喚讓他視線聚焦,他看到自己撿來的那只貓蹲在門口,乖乖巧巧地歪頭看他,好像自知無可容身,只等他開了這扇門。
他一眨眼,将墜未墜的眼淚順着睫毛滑下來,在臉上爬出蜿蜒的痕跡,從窗邊到門邊的路無比漫長,謝今朝緩慢地挪過去,伸手握住了門把手,然後——
把門給落了鎖。
季恕:?
“對不起。”謝今朝不敢摸他了,視線亂飄,眼睛還是紅的,卻鄭重其事地和一只貓道歉,他聲音輕之又輕,自知理虧,商量似的,“不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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