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露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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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恕一時被這場景弄得有點摸不着頭腦,常年養成的察言觀色的好習慣讓他沒第一時間吭聲,只是垂着那顆黃澄澄的腦袋低頭看地毯的花紋;他想,裝傻總是萬能的,畢竟自己只是一只什麽也不明白的小貓而已,謝今朝怎麽能要求一只小貓聽懂自己在說什麽話呢?
然而這種正常人思維還真不能用來揣度謝今朝,因為他眼見着貓不吭聲,情急之下又道:“我,我跟你道歉,但是你不能走。”
傻子。
套在貓皮囊裏的季恕忍不住發笑,為這種小孩一樣對萬事萬物都有商有量的口吻,他總算擡頭看了謝今朝一眼,尾巴落在身後輕輕地蕩,回了一聲:“喵。”
謝今朝緊抿着嘴唇,表情沒變,但眼神很快地露出一點微弱的笑意,他想起什麽,赤着腳跑去給自己戴那雙齊胤買給他的毛茸茸的手套,因為太着急,衣服和手套都穿的亂七八糟,但他自己卻不太在意這些,很快地又回到季恕身邊,像是生怕晚一秒,對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現在戴着手套的小謝先生和季恕一樣變得毛茸茸了,他用小熊手套去摸季恕的腦袋,一邊輕輕地摸,一邊又說:“對不起。”
——其實這樣是摸不出什麽的,但人和貓都默契地什麽也沒表露,季恕昂起頭,方便謝今朝來撓下巴,在享受對方小心翼翼的服務時,又忍不住想起,下午也是這個人,從頭至尾,只肯留給自己一張冷淡的側臉。
可是晚上的謝今朝那樣真誠而脆弱,裹在窗簾後瑟瑟發抖的模樣叫他想起剛進福利院時的自己;他毫不懷疑謝今朝有一顆敏感柔軟的心,但到底是發生過什麽,才叫對方寧肯深夜和一只貓說話,也不願意走到臺前去扮一個溫和知禮的前輩?
他想不通,便索性不想了,謝今朝身上實在有太多謎團,但此時的季恕并沒有那個耐心去一一探究,季隊長做什麽都要盡善盡美,連給人做寵物也是如此,如果謝今朝願意,他可以永遠地為他昂起頭等待隔了厚厚布料的撫摸,但至于其他,那就不在他應該做到的範圍之內了。
季恕安安穩穩走到今天,沒什麽大出息,但勝在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他有他的獨木橋,謝今朝也有自己的陽關大道,晚上這麽一點無足輕重的插曲,只有傻子才會放在心上一直牽記。
他如此想着,又開始覺得有點困了,于是半阖着眼,躲開了謝今朝沒完沒了的撫摸,帶着伊麗莎白圈重心不穩地向籠中走;半途卻忽然踩到什麽東西,他納悶地低頭一看,一句碩大的沒寫完的歌詞就這麽映入他眼中,旁邊作者名将他吓得魂飛魄散:謝今朝。
差點忘了這茬!
季恕當貓那點生理本能都給吓出來了,他猛地向後一彈,像貓見黃瓜似的蹦出三米遠,反抄襲的職業操守變了貓也沒丢,他閉着眼,聽見謝今朝從後面走過來,問了聲:“怎麽?”
謝今朝一本正經和貓說話的樣子傻呆呆的,有種與本人氣質全不相符的可愛,他當着季恕的面從地上撿起那張沒寫完的歌詞稿,只看了一眼,便無所謂地掃到了一邊去,被外界形容一字千金的歌詞在他手裏像是随處可見的廢紙——
也确實是随處可見,因為季恕直到此時才完整地看到了這個家的全貌:謝今朝幾乎要将家裏做成一個小型工作室,許多他甚至見都沒有見過的設備就那樣被随意丢在客廳地毯上,角落裏還放着一架鋼琴,看牌子就知道價格不菲,而此時,一層一層的白紙卻快要将琴鍵鋪滿,有的皺皺巴巴,還有幾張,幹脆就變成了一片一片的紙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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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眸不着痕跡地暗了暗,卻什麽也沒表示。
畢竟牆上時鐘已經快要走到淩晨兩點,忙碌了一天的季師傅困得腳打後腦勺,明天還有成堆的碎活等着他去做,實在沒功夫搭理面前這位喜怒無常還有點智障的音樂天才。
他自顧自蜷進窩裏,看見被自己晾在原地的謝今朝還沒有要睡的意思,反而坐在琴凳上,慢慢地彈起一首他從沒聽過的曲子,曲調輕快,叫他想起很小很小時和媽媽曾看過的星星。
季恕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是孤兒的,六歲時他父母死于一場高速公路上的車禍,疲勞駕駛的貨車司機和他父母一起連車帶人翻進路邊深溝,最後誰也沒救回來,叫他想恨都不知道該去恨誰。
他就這樣在曲聲中陷入酣睡,連綿的夢裏是許多和父母有關的時間碎片,再一覺醒來,猝不及防看見鐘悅那張放大的笨蛋臉:“隊長!”
笨蛋鐘悅看上去還挺委屈:“你夢什麽呢笑這麽開心?”
季恕晃神了一瞬,擡眼看宿舍牆上的鐘表,才發覺已經是早上八點半,自從他變貓以來,還是第一次舒心地睡到這個點;他仍有些恍惚,幸好鐘悅煩人的叫喚将他拉回現實:“隊長,季哥,季恕!”
“大早上的,我的祖宗,你又怎麽了?”
鐘悅沒立刻回答,先是面色嚴肅地看了他一會兒,季恕心裏有事,被他看得忍不住心虛,聲音拔高幾分:“有話快說,沒話就回你屋去,上次讓你記的歌詞記住了嗎?”
“哥,我覺得你最近睡眠有問題。”鐘悅道。
“……”
季恕一驚,不動聲色地反問:“哪兒有問題?”
鐘悅好像就等他這句話似的:“你半夜怎麽都不會餓醒然後做夜宵啦,快說,是不是背着我給自己開小竈!”
“……去去去。”季恕揮手趕他,“我什麽時候餓醒過?那不都是你自己餓得心慌,死乞白賴求我給你下泡面的麽?鐘少爺,勞駕您自己上個稱,兩個禮拜胖兩斤,你是準備回家繼承家産了嗎?”
“我年輕,長身體。”鐘悅厚着臉皮道,“要多吃點。”
“哦,”季恕把他掀開,逆着光似笑非笑,“你是說我老了?”
“……”
鐘悅在他一臉皮笑肉不笑的驚悚表情中連滾帶爬地跑了,李知行捧着茶杯坐在桌邊看戲,等屋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才開口說:“不過隊長,說起來,你最近好像确實睡得也太沉了。”
“昨天半夜,我媽睡覺按到手機快捷鍵,迷迷糊糊給我打了七八個電話,手機鈴振得隔壁老幺都發消息來問怎麽回事,這麽大動靜,你閉着眼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要不是你人還躺在那兒喘氣,我都想打120了。”
季恕手腳冰涼,像淬了冰,李知行看不見的地方,他嘴唇顫抖着,好久才答:“可能是太累了吧。”
李知行似乎也正是這麽想的,很快回道:“有事兒跟兄弟們商量,別總自己硬撐。”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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