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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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楠一走,院裏就冷清下來,老何還望着早沒人影的巷口出神,滿院的貓狗一時無人照看,季恕怕再有那麽幾只沒看住偷溜,便默默走去挂上了門鎖;沉重的鐵門在地上劃拉出一聲吱呀的響,老何這才回過神,掩飾性般地輕咳了一聲,随即橫眉豎眼地道:“你怎麽還不走?”

“有您這樣的嗎?”季恕佯裝惱火,“剛才還拿我當槍使,自己坐在那兒半聲不吭,現在可倒好,人一走就急着趕我,過河拆橋也不跟您似的呀。”

老何叫他說得語塞,端起旁邊涼透的茶缸一個勁吹沫子,好半天才說:“随便,反正我不管飯!”

“我正好減肥!”

季恕和他對嗆,但見好就收,看老爺子沒有要再趕他的意思了,立刻換上一張笑臉,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老何被他噎得不行,欲罵又止,最後眼不見心不煩地甩手進屋,季恕跟張背後靈似的也貼着他,這會兒倒是不拘束了,想到什麽就問:“爺爺,這滿屋的小貓小狗都是您撿的啊?”

老何不理他,他便自顧自地說下去:“怪不得……其實剛才我就想過,那位宋女士一來,就更八九不離十了,但您剛才問她離婚的事,我不太懂,這和她養狗有什麽關系?”

老何喝茶的側影明顯一僵,季恕就看着他繼續道:“難不成她前夫還是個極端分子,連狗也不許她養麽?”

“不是不讓她養,”沉寂了好一會兒,老何才答,“況且宋楠養了五六年,真上來就說不許,那這婚肯定結不了,她前夫聰明着呢,幹不出這種蠢事。”

季恕察覺到他話裏有話,做洗耳恭聽狀,老何瞥了他一眼,才繼續說:“其實這事兒我知道的也不全,我就是一撿狗的,後來宋楠找到我這兒,我才聽了幾句。大概就是她前夫受不了家裏有這麽個玩意在,宋楠對小灰又跟養兒子似的親,就趁她那天不在家,把狗給故意放走了。”

“但光放走也不行啊,小狗又不知道記仇,把它趕出去它還當你跟它玩呢。她前夫趕了兩三次都沒趕走,最後心一橫,直接拿着棍子驅的,腿也就是那時候斷了。”

“……我在街邊撿它的時候,它正拖着腿撿水溝裏人家不要的火腿腸皮吃,你沒瞧見,本來哈士奇多虎一品種,可是那會兒我一朝它伸手,它就抖着往後縮,還笨得很,連呲牙吓唬人都不會。”

季恕喉間哽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并突然在這一刻有種感同身受的痛苦,大概人就是事情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他以前從不關注這些,時至今日,卻會忍不住想,如果被驅逐的、被打斷腿的,是變作一只貓的他呢?

他的後怕終于在這一刻一股腦的湧上來,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老何見他臉色不對,難得嚴肅地拍了拍他肩膀:“怎麽了?”

他蒼白着臉笑:“沒事,就是感覺宋楠她前夫真不是個東西。”

老何依然皺着眉看他,也不知道信了沒信,好一會兒才轉開臉,目光淡淡地落在地上:“和這種人講不通道理的,他們只會說,畜生一類的玩意,有什麽值得放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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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該叫他們也當回流浪動物,試試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

“何爺爺,”季恕霍地站起來,這次連笑都難以維持,他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幾下,是任誰都能看出的驚懼,“我感覺我還是不太舒服,可能昨天酒實在是喝太多了,我先回去,下次再來看您。”

他來不及等老何的反應,甚至低着頭刻意避開了對方的視線,急匆匆地一路奔向院門,滿院或是被遺棄或是流浪的貓狗片刻前還給予他溫暖的表象,此時卻仿佛一場醒不來的夢魇,讓他幾乎要以為自己仍處在那個黑夜裏,之後所發生的一切,都只是瀕死所産生的幻覺。

要怎麽證明這一切不是假的?他是真實存在的?

他又打車回了謝今朝的小區,可走到樓下時才恍然發覺這樣多麽不合禮數:現在是中午十二點,他不是謝今朝的小貓,只是一個去而複返的不速之客,他沒資格去讨要一份從頭至尾不屬于他這個人的安全感,不管謝今朝能不能給他。

但他望着面前幾乎要聳入雲端的高樓,卻還是不想要走,大概人在危難時刻所産生的羁絆總是難以忘懷,而季恕活了二十來年,又總是主動擔當着被依賴的那個角色,才顯得将他帶回家的謝今朝更獨一無二,足以承載他許多的寄托與荒謬世界的那份真實。

午間十二點十五分,睡醒的謝今朝發現家裏空無一人,只剩小貓縮在籠子裏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他;

午間十二點二十分,他聽見家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但安保極好的高檔小區絕不可能有什麽光天白日裏的入室盜竊,他詫異地豎耳去聽,但那聲響轉瞬就消失了,短得好像只是他沒睡醒的癔症。

他輕手輕腳地靠近門邊,貓眼顯示的地方什麽也沒有,可那種莫名其妙的牽記仍然墜在他心裏;于是他按下門把手,房門發出輕微的一聲響,蹲在門邊的人也被同時驚動,季恕擡起臉,就這麽狼狽地與他對上了視線。

兩人四目相對,同時開口:“你……”

季恕閉上嘴巴,用眼神示意謝今朝先說,而後者本就不擅應對這樣的場面,面對擡着頭、眼神濕漉漉的年輕男人更是顯得不知所措;他揪緊了衣角,視線不敢過多在對方身上停留,低頭看自己的腳尖,支吾着問:“你怎麽,又回來了?”

“因為還沒有當面道謝。”

季恕很快地回答,之後卻停頓了很久,就好像原本不止是想要說這些。

可他最終什麽也沒有再說,只是擡着頭,額間碎發滑落至兩側,目光溫馴,讓人聯想到被馴服的雄獅、向主人撒嬌時露出肚皮的輕聲嗚咽,他就那樣輕聲地講:“小謝老師,我能——”

“抱您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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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季恕給自己開了個好頭的福,後來他再犯了錯,他就不怎麽敢進家門。

有次和鐘悅他們喝酒,半夜十二點,醉醺醺的一大個兒就那麽坐在門口地毯上;家裏謝今朝左等右等,給慕鶴軒一打電話對方說隊長半鐘頭前就回家了,他擔心這醉漢走丢,結果門一開氣得要死:人擱門口睡得打呼,白擔心一場。

季恕還不知道他生氣了,只感覺有陣熟悉的香風吹過來,就睜眼咧着嘴嘿嘿笑:“老婆。”

“誰是你老婆。”生氣的謝今朝拿腳尖踢他,“明天跟你算賬。”

“哦。”季恕挺乖地站起來,但下一秒就歪在他肩膀上,狗似的嗅嗅又親親,親完還捂着嘴:“啊!喝酒了,臭!”

謝今朝:“……笨蛋,下次再和你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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