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十年
這對許青來說早已是習慣的事了:他已經舉着傘站了一個半小時了,手麻了,渾身也濕透了。今天恰巧是個陰天,風刺骨地冷,旁邊有個新來的小姑娘趁副導演不注意,已經悄悄跑了。
在她空出來的地方,剛好是個淺色的,還未被水浸濕的鞋印,但沒過一會兒鞋印就被再次沖過來的水柱給染成了黏糊糊的顏色。
許青面無表情地想着晚飯要吃什麽,場務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打電話,聲音清晰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是啊,這次的不行……不是他,是後面那個,诶對對,小胡子,”場務是個套着寬大衛衣,戴着鴨舌帽的矮個子男人,他聲音粗啞地笑了幾聲,“這場完了就差不多了,你定地點吧,完了給我發個消息……行,好。”
男人挂了電話,轉頭的時候剛好對上許青的眼睛,男人突然想起什麽,皺眉朝他後頭看了一眼:“後面的人呢?我記得是個……穿粉衣的小姑娘吧?”
許青舔了舔有點泛青的嘴皮:“好像是吧……沒注意。”
“這些人真是……右邊那個往左邊湊湊,別空着那麽一塊像什麽樣子!”
導演在人群前頭和女主角說完戲,回頭疲憊地抹了把臉:“最後一次,先試試啊,來……1、2、3走!”
今天大半天幾乎都在反複排這場戲,許青麻木機械地甩動雙腿,腳下濺起陣陣水花,他只是鏡頭裏一個匆匆地路人甲,連衣服顏色都未必能讓人辨認得清,就這麽和女主角擦身而過……
“停!”
導演突然摔了本子:“怎麽回事?這誰幹的?!”
許青還沒回過神來,走神的雙眼等導演走近了才拉回焦距,一時有些茫然:“導演?”
“你衣服怎麽回事?”
“啊?”
禿頭導演按着他的肩,将他轉過去給其他人看,手指掐得許青肩膀一陣酸痛:“場務!服裝,服裝人呢?這怎麽回事啊?你們今天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嗎?”
一場戲磨蹭了一個下午,而且什麽都沒拍成,導演的怒火終于壓抑不住地爆發,大手卡在許青的肩膀脖子一帶晃來晃去:“你叫什麽名字?今天第一次來嗎?怎麽做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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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和一連串的問題砸得許青滿頭是包,他艱難地轉動瘦弱的脖子去看自己的衣服後頭,這才發現了原因所在。
他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即腦子裏嗡地一下炸開了。
他好好的西裝後背沾了一片粉色的東西,大概是遇水就化的什麽玩意兒,浸染的深色西裝一片古怪斑駁。
而在他的衣角下,還黏着一小塊被咀嚼過的口香糖。
他驀地想起了那個半路跑了的小姑娘。
許青第一反應不是跟導演解釋,而是立刻道歉。
他知道,這時候任何解釋都是徒勞,事情已經發生,導演也已經生氣了,解釋和辯解都只會是推脫責任的借口,反而會令人更加不愉快。
他将腰壓得很低,言辭誠懇地道歉,導演卻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被投資方硬塞進來的女主角他趕不走,只能将氣撒在這個連群演都演不好的男人身上。
“滾!”導演将本子往他頭上一砸,“領了今天的錢就走,明天不用來了!”
許青沒再懇求,他挺起腰身,肩膀繃得筆直,被水淋得濕透的衣服不協調地黏在身上,發根裏滾出水珠,沿着他柔軟文氣的眉眼一路滑下。
仿佛一滴眼淚。
他将西裝外套脫下來遞給場務,場務埋怨道:“這衣服雖然不貴,但要在你今天的錢裏扣啊。”
許青抿了抿嘴角,點點頭,瘦弱的身子沒有那寬大的西裝遮蓋,顯出幾絲弱不禁風。
他僵硬着腳步朝場外走去,聽到身後女主角嗲着聲音對自家經紀人道:“人家的妝進眼睛了啦……”
“還有多久啊……人家腿都酸了啦……”
許青腳步越走越快,快走出場邊時,餘光瞄到了站在後面一點的男人身上。
對方套着牛仔外套,卷着袖子,頭發刺猬一樣立着,與他的目光對上,嘴角一勾笑了,嘴唇無聲地開合——傻、逼。
許青腳步放緩,閉了閉眼。
這次的劇組是個時尚現代劇,若非必要,群演穿自己平日的衣服就足夠了,許青在這一行已經做了多年,算是群演裏的老油條,和幾個場務也都認識,所以才領到了能跟女主角擦身而過的機會,衣服外套是場務暫時借給他的。
哪怕一個側臉,一個背影,對許青而言都是機會。
他已在家琢磨了許久如何在一瞬間讓鏡頭能收錄進自己好看的側臉——他對自己的側臉還挺有信心的。
結果劇本臨時改成了暴雨天氣,租借的水車噴了一下午的水,每個群演手裏都拿着一把傘,別說露個側臉了,能露出個脖子都算是幸運。
開拍前群演裏就有個小子對他和場務熟悉,能被安排到從女主角身邊經過的事情很是不滿,因此當大家知道劇本被改了時,許青雖然失望,卻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那個小子卻像是中了彩票似的興奮起來,仿佛許青沒露成臉,他就有臉可露了一樣,在等待的時間裏片刻不停地對許青進行了360度無死角的挖苦譏笑。
最終許青忍無可忍,只回了他一句話:“這裏是工作的地方,你如果沒有認真工作的态度,就請自己離開。”
那小子大概是被他義正言辭的模樣給刺激了,加上也有其他的群演看不下去,幫許青解圍,他心裏便紮下了一根刺。
“拽什麽拽?真當自己是演員了?還好好工作……這麽多年都混不出頭的廢物。”
這是對方最後對他說的一句話,而現在對方正得意洋洋地跟旁邊的人說笑,旁邊的人大概是心虛,一直不敢與許青對視。
許青緩慢地,緩慢地捏緊了拳頭。被趕出劇組,被扣的薪水,站了一下午早就又冷又麻的雙腿,酸疼的肩膀,被導演用劇本砸在後腦勺那一下火辣辣的觸感……
背景音是導演在喊:“最後一次!各單位注意,1、2、3……”
女主角哭得毫無情緒起伏,尖着嗓子,帶着濃濃鼻音:“慕容!慕容你不要離開我!”
碰撞的巨響毫無預兆地突然從鏡頭外傳來。
“啊——!”
“卡!”
“停!停!這是怎麽回事!”
“場務!場務!”
“別打啦!”
“快住手!”
“快別打了!許青!”
“你暫時回家好好反省,今天對方也沒追究你的責任,已經是你的運氣了。”
“你說你這腿還沒人家胳膊粗,也敢學別人揍人,出息了啊?”
“你這是跟別人幹架啊,還是單方面被人揍啊?你看看你這眼睛……哎喲啧啧……”
“你唯一的優點也就這張臉了……”
許青一巴掌揮開對方的手:“你治不治,不治我走了。”
“哦,就許你光天化日的揍人,我說兩句還不行了?”街邊小診所的大夫穿着白衣,蓄着胡渣子,白衣的左胸口袋上印着紅色的小字:長陽街惠民診所。
男人一手拿着棉簽,一手板着許青的臉給他上藥:“你瞧瞧,你自己瞧瞧!”
許青對着鏡子照了照,右眼眶整個都烏青一片,顴骨也青了,眉頭還有些血痕,應該是蹭破了皮膚,倒都不是什麽大事。
他擡手想按按眼眶,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想幹嘛?準備親自動手破相啊?”
許青放下手,傷也不想治了,半眯着眼仰躺進椅子裏,自我安慰道:“沒關系,他也破相了,暫時也進不了劇組了。”
“還挺得意?”男人将他抓起來,幾下給上好藥,眼睛還是用紗布包了一層,這下成了獨眼許青。
獨眼許青從有限的視野裏朝男人看去:“這個月房租……”
“……我回去給你嫂子說說。”
“謝謝金哥。”
“你啊……”男人似乎也不知道怎麽說他才好,收拾了桌邊一堆瓶瓶罐罐,手撐在膝蓋上,有些猶豫地道,“你都快三十的人了,好好找份正當工作不好嗎?”
許青從椅子上站起來,拿了外套朝身上随便一披:“什麽叫正當工作?”
“起碼不是你這樣的。”
“……也許吧。”許青只露着半只眼睛,看着地板,身形顯得有些憔悴,“也許,過了這兩天我就不做了。”
“真的?”男人早就勸過許青無數次了,從來不是被無視,就是被當場拒絕,這還是他頭一次從許青口裏聽到要放棄的話。
他有些吃驚,吃驚到甚至沒來得及欣喜。率先湧入心口的,似乎是一種酸楚,是一種無奈,還有點莫名其妙的失落和失望。
或許他也曾将自己的夢想折射在許青身上,對方不聽自己的勸說時,他覺得對方傻;對方聽了,他又有些替他不甘心了。
“你……總之先好好考慮一下。”男人說着,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一套書來,“喏,你之前不是很想要嗎?生日快樂。”
許青微微瞪大眼,看着男人手裏的那本《孤獨小說家》。
封面上印着清晰的紅字:十年前的夢想,如果還沒有熄滅,就讓它永遠燃燒吧。
許青看着那行字許久許久,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
今天是他的二十七歲生日。
他從踏入群演的行列以來,已經整整十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坑~導演攻X群演受。本文純屬瞎掰,請勿深究。本文不虐。
未免有大大們沒看文案,這邊再貼一下入坑注意事項:
1.本文純屬瞎掰,傻白甜,假正經,請勿深究。
2.甜甜甜文,全文不長(大概?)喜歡請多多支持作者,感謝!
3.衛一全(導演攻)X許青(群演受),1V1,HE。
4.成長型文,前期多少有些委屈(委屈程度見仁見智)期待主角一步登天的大大們慎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