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璇一路上連走帶跑地回了閣樓,本以為能趕早回去,卻沒想到恰好在半路上遇到了白岚。
白岚剛從白溫景那裏回來,晚飯還沒有吃,想着來找白璇一起。她聽雪柳說白璇下午時一直都在她房裏,但走過來的時候卻沒看到閣樓裏亮着燈,便趕緊跑了過來,結果和從旁邊小路過來的白璇迎面撞上了。
白璇立時有些做賊心虛,先叫了白岚一聲:“岚姐姐,你今天回來得好早啊。”
白岚看了眼她過來的方向,奇怪道:“你往那邊去做什麽?”
白璇幹笑了兩聲,自己都覺得有點兒假,時而掉線的演技讓她心裏略慌張,想了想還是和白岚說了實話,只是沒說得那麽仔細:“我去找我師父了,一個人在閣樓裏怪悶的,去他那裏轉轉。”
白岚是認識白璇的那個師父的,但她和秦良見過的次數卻不多。當年白璇跟着他學識字的時候,自己已經不需要再學那些內容了,因此一開始兩個人也不在一處上課,有時候她讀完書去流景樓等白璇一起回去,也都很少進去過,畢竟有些地方她還是需要避嫌,即便別人不說,她心裏jsg也清楚。
她對秦良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這個人的相貌是極好的,不光是她,只怕是任何一個人頭一回見到,都會這樣覺得,那日在流景樓門前看到正在和白璇告別的秦良時,當真是驚鴻一瞥。不過這相貌是其次,秦良并不是一個好招惹的人,常日裏面上含笑,遇人皆是溫和有禮,卻無端地給她一種城府極深的感覺,因此白岚并不十分願意白璇和他常接觸。
白岚拉了她的手一起往回走,邊走邊問道:“先前都不曾聽你怎麽提起過,你這師父究竟來歷如何?我只記得我剛來山莊時,他便已經在了,整日在流景樓裏,都鮮少出去過。”
“爹爹曾說他是落第舉子,山莊搬到蕪州的第二年他就來了。”
白岚還是想不通:“雖說是落第舉子,但義父能留下他,他必然也是有真才實學的,只怕是時運不濟而已,倘若他有這些才華,就不覺得屈才麽,總不能一輩子守在那小樓裏。”
白璇其實也不懂,尤其在這樣的世道裏,朝野混亂,江湖上也是血雨腥風,亂世出英雄,多少人有救國濟世的宏願,無論讀書人還是江湖俠客。可秦良卻要遠遠地避開了這些,好像生怕有人知道天底下還有他這般一個人一樣,不過人各有志,也不可強求。
“師父大概有自己的打算,其實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換做是我的話,可能也不喜歡把自己卷進那些繁雜的事情裏,成日裏都不得安寧。”
白岚笑了笑,去勾她的小拇指:“你不喜歡便不用去碰,即便真有那麽一天有什麽不得不做的事,你也還有我呢,我幫你去做。”
白璇跳起來挂到她脖子上,眼裏含笑:“岚姐姐待我最好了。”
她們一路上閑聊,旁若無人,沒有注意到沈晏什麽時候跟在了她們身後,此時從旁邊鑽了出來,大叫了一聲,吓得兩個人俱是一愣。
白璇怒道:“你做什麽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人身後?走路都不帶聲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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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腳下輕挪幾步,被罵了也不惱:“你聽不見那是自然的,我日後輕功再大成了,便是從你面前出現都是輕而易舉的。”
白璇撇撇嘴懶得看他了,白岚回頭問道:“你怎麽這時候出來,我記得我方才路過前廳的時候,你爹爹還在叫你過去用飯。”
沈晏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我實在不想跟我爹爹一起,他總是在和白叔父聊些我聽不懂的話,要麽吃飯時便開始罵我,無趣極了,我還是跟你們一塊兒吃去吧,橫豎不缺我一個的飯。”
白璇瞪他:“缺得很,你過來都是些殘羹剩菜等着你!”
沈晏才不信她的話,還是跟在她們身後。之前他還沒有和她們混熟,人還是有些怕生的,尤其是面對着兩個小姑娘,一個還老是嫌棄他,另一個又冷冷的,不過現在熟了起來,平時便什麽都在聊了,就算是沒人聽,自己一個人在旁邊都說得很起勁,白璇以前都沒覺得這個人竟然是個話痨,什麽都堵不住他的嘴的。
沈晏拿了根枯樹枝邊晃邊在後面絮叨:“前幾日我和爹爹去了集市上的茶樓,那裏新來了一個年紀小的說書先生,在講三國水浒,我進去時恰好就講到了劉關張結義,那才是真義氣呢。我以前小時候在鳴沙閣和管家的兩個兒子結拜,不過兩個人太沒骨氣了,明明是一起去偷的果子,管家大叔一問起,扭臉就把我出賣了,正好被我爹爹路過聽見,平白挨了一頓揍,簡直不能比。”
白璇起初聽他說什麽劉關張,還沒有什麽反應,結果他忽地話頭一轉,讓她心裏一陣慌亂,雖然是說者無心,但白岚聽了心裏又該怎麽想?盡管她從來不會和自己提起,但白璇知道她從來就沒有放下過那個心結。
假使當日白溫景和白岚的爹爹白岧只是普通的兄弟或者知己好友,那白岚心裏可能就不會那樣怪白溫景,可偏偏白溫景是白岧整日挂在嘴邊,時常提起的他一輩子最好的兄弟。
最好的兄弟貪生怕死将他棄之不顧了,不論什麽自保是不是人之本能,不論當時的情況究竟是多危急,這樣的事說出去江湖上也都只會指責白溫景背信棄義,白岚也是江湖氣極重的人,就像她方才說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情,自己不願意做的,她都會幫自己做,白璇知道她說的話是認真的,只不過自己不會讓白岚為了自己去做什麽危險的事罷了。
白璇偷偷地偏頭去看白岚,發現她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方才眼神裏還有笑意,現在卻淡了許多。
真的是非常想回頭把沈晏的嘴縫上。
沈晏起初說得興致勃勃,他講完了自己的糟心事,又想起剛才是在說劉關張啊,就幾乎要把那說書先生講的書都背一遍下來了,但後來自己也反應過來,好像他越說空氣越冷了,這才悻悻地閉了嘴,惹來白璇一個白眼。
白岚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腳步也一直沒有停留,直到走到了閣樓下,她才回過頭看了眼沈晏。
“你覺得怎麽樣就是結拜的兄弟了?”
終于有人搭理他一下,沈晏的眼睛亮了亮:“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能生死與共的就是!”
白岚點了下頭,讓他們倆在閣樓下等着,她沒走正門,從窗戶上翻了進去。
看到白岚的身影消失了,白璇氣得狠狠地跺了沈晏一腳:“就你每天話多!”
沈晏一臉無辜,不明所以。
過了沒多久白岚就下來了,白璇看到她手上拿着兩壇酒,一壇是陳年的,一壇是前幾日他們三個閑來無事一起新釀的,原本是埋在了閣樓後面的小院裏,方才被白岚挖出來了。
白岚依舊沒說什麽,只是讓他們跟着自己走,左轉右轉便進了容園。
夜色将臨,容園裏的燈籠都被點亮了,燈火璀璨的一條小徑,交映着腳下的雪光,三個人沉默地走着。
到了那棵當日白璇和沈晏爬過的香樟樹下時,白岚停了下來。
“我從前是最不信這些結拜結義的人,再或者什麽歃血為盟,覺得不過是一個假惺惺的儀式,騙了對方騙了自己罷了,又有什麽用處。但是有時候又覺得好像并不是如此,我爹爹從前和我說,他那麽多年混跡江湖,走南疆闖北漠,只有一個讓他覺得真正值得相交的結拜兄弟,少年相識,直到他遇難離世。”
她說完後頓了一下,白璇莫名覺得臉上燒得慌,明明她只是個外來人,卻終是控制不住自己,要代入到這個世界裏,就好像她真的是白溫景的女兒,替自己的父親覺得羞愧一樣。
“我以前替他覺得不值,可後來想起時又覺得沒什麽不值,我信他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任何選擇。”
就包括那時白岧先去和對手厮殺留給了白溫景一線生機一樣,哪怕後來自己丢了性命,白岚也知道他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即使再來一次,也還是會選擇那麽做。
“現在那些事……已經都過去了,我覺得我們不會再重蹈覆轍,白璇,沈晏,要是今天我們在這裏結拜了,日後我有難,也能生死與共嗎?”
沈晏雖然不懂其中的隐情,但少年人血氣方剛,早在白岚開始說這一番話時他便明白了要做什麽,此時焉有不點頭的道理。
白璇也鄭重地點了下頭,今後的事情她都無法預料,但她也清楚白岚心裏對她和山莊最後的一點顧忌在哪裏,擔心自己再次被辜負被背叛,就像自己的父親從前面對的那樣,如果這樣做能讓白岚從此以後放下心中的芥蒂,她又怎麽會不答應。
夜幕之下,繁星如練,容園裏寂靜無聲,只有三個少年人此時的誓言。
一壇醉顏紅被喝盡了,另一壇新釀的被埋到了香樟樹下,佳釀十年方成,便約定十年後必在此相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