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便到了冬至。
今年的冬至天氣不太好,從前一晚便開始飄起了小雪,清晨天微微亮時,雪已然下大了,夾雜在凜冽的寒風中,吹到臉上像有小刀子在割一般疼。
白璇醒來的時候正看到雪柳在往暖爐裏添炭火。
雪柳笑了笑,道:“小姐今日起得這般早,要洗漱了麽?”
白璇搖搖頭,指了指還在熟睡的白岚,輕聲道:“等岚姐姐醒了再說,你添好了炭火便先出去罷,不必管我。”
雪柳應了一聲,把東西收拾好便先出去了。
白璇輕手輕腳地披上衣服下了床,這時她才發現窗外整個山莊已是一片銀裝素裹,窗棂上結着冰淩,零零星星倒懸在那裏。
這裏的冬天似乎是格外的冷。
雖然已經盡量放輕了動作,但白璇下床的動靜還是驚醒了白岚。白岚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來,裹着被子靠在床頭,她抱着膝蓋jsg,臉還蒙在膝蓋上,眼角有些泛紅,看上去十分困倦。
這幾日山莊裏的事情太多,白溫景有時出去辦事也會帶着她,談話間也很少避着,這已然是對她多了幾分信任的樣子,白岚既然已經應允了白璇要放下心裏的恩怨,自然是願意為山莊分憂解難,不會有絲毫的推托。
昨晚做完事回來的時候也已經很晚,白璇都已經躺下快要睡了她才進屋。
“璇璇……”白岚低低地叫了一聲,聲音裏都帶着些迷糊,聽得白璇心頭一軟,轉身走回了床邊。
“岚姐姐,我吵醒你了麽?現在還早呢,你再睡一會兒罷,到時候我叫你就是了。”
白岚原本臉還蒙在膝蓋上,聽到她這麽說,略微偏過頭笑了笑,因為困倦眼神有些迷離,呆呆地看着白璇,酒窩淺淺的,盛了蜜一樣甜。
白璇被萌了一臉血,一時間沒忍住坐過去伸手戳了戳白岚的酒窩,結果反被白岚捉住了手。
白岚把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膝蓋上,然後将側臉靠了上去,又眯上了眼,好像是睡着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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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白璇知道她壓根就沒打算睡,壓着自己的手一點兒也沒用力,臉頰的皮膚和自己的手背也是若即若離,都沒有挨上去。
又過了一刻鐘,天際越發亮了起來,白璇搖了搖白岚的肩:“醒啦,不是今日要跟着爹爹一起出去麽?”
白岚輕輕嘆了口氣,坐直了身子,白璇還以為她打算穿衣服,就要站起來給她騰出地方,結果卻被白岚拉着手腕拽到了身邊。白璇順勢把下巴搭在白岚肩上,伸手就要撓她的癢,白岚笑着躲了躲,半摟着白璇:“若是以後都能這樣就好了。”
白璇沒懂,擡頭笑問她:“哪樣?”
白岚自己也不懂自己這話要怎麽解,想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反而笑了起來:“就是以後也在一起嗎?每年的生辰我都陪你過,年年歲歲常相伴。”
白璇猶豫了一下,她們當然不會在一起年年複歲歲,等到白岚度過了她這一生所有的坎,自己就要離開了,也許那時候白岚都不會再記得自己,但現在她卻不能這樣說,只能笑道:“那是自然,日後就算姐姐有了心上人成了親,我們都可以住得很近,什麽時候你在家覺得無聊了,便來找我罷。”
白岚也沒想到她忽然提起了什麽心上人,什麽成親,她們倆都還未及笄,說這個也未免太早了些,可白璇都已經想到了那麽久之後的事,她心裏又有點高興。
可又何必她要有什麽心上人呢,倘若日後也能像現在這般一起無憂無慮的在山莊裏,就算只有她們兩個又如何?一輩子也夠自在快活了。
小閣樓下忽然傳來了沈晏的叫聲,白璇忙過去趴到窗邊應了一聲,這才躲開了白岚的話頭,不然白岚再問下去,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沈晏已經準備好走了,站在雪地裏凍得來回跺着腳沖她招手,白璇便喊道:“這就要下去了!”
說罷趕緊從窗邊下來,兩個人換上了衣服。
白璇今日穿了一身藕粉色衣裙,外面罩着今年新做的胭脂色鬥篷,邊上綴着一圈銀狐毛,更襯得面容白皙,眼裏若有流波橫。白岚親手給她挽了一個垂鬟分髾發髻,因白璇的頭發天生就有些卷,燕尾便微翹着搭在了肩頭。
下樓時沈晏忍不住多看了白璇幾眼,白璇卻只給了他一個後腦勺,拉着白岚快步走了,沈晏回過神追上去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走出了很遠。
赈濟所需的東西早就在黎明前運到了集市上,派了些人在那裏看守着,左樓也在那裏,他辦事自然是再穩妥不過的,白溫景便沒有先跟着一起過去,而是在山莊門前等着白璇他們。
往日裏他雜務煩身,能陪伴白璇的時間的太短,一年不過一次的生辰,就想帶着她多轉一轉,山莊雖安定和平,但終究不如外面的世界有千姿百态的風景,他的女兒也不該是一直只能待在他保護之下的金絲雀。
白璇他們匆忙趕到的時候,白溫景已經在山莊門前等了多時了,他特意駕了一輛馬車來,畢竟幾個孩子都還太小,即便能騎馬,路途遙遠也容易受風寒。
白岚和沈晏到白溫景面前見過禮便先後上了車,白璇卻被白溫景一把抱到了馬上。
還沒反應過來就忽然離開了地面,白璇驚了一下,白溫景把她放到馬鞍上,笑道:“璇兒想不想騎會兒馬?爹爹帶你從山上跑下去。”
隔着白溫景的肩膀,白璇看到白岚正從馬車裏探出頭疑惑地看向自己,內心有點兒想拒絕,畢竟這麽冷,白岚又還在等着,那才是她真正的任務對象。
她正想說不要了,擡頭時卻看到了白溫景眼底淡淡的青色,這段時間他該是山莊裏最忙的人,赈濟還是小事,到了年關各大門派的事也有許多要處理,江湖上的地位不是那麽好穩固的,可即便忙成這樣,也還答應了他們跟着一起去,還要分神去照顧他們,白璇的話忽然說不出口了,看着白溫景點了點頭。
白溫景笑了笑,抱着白璇讓她面對着自己坐在馬上,又給她戴好了帽子,身上的衣服裹嚴實,一點兒風寒也受不到。
從山莊下到蕪州的集市需要經過一段山路,雖然并不十分颠簸,但畢竟下過了雪,路面濕滑,也難走得很。此刻風雪急驟,白璇從白溫景懷裏擡起頭,看到他眉毛上都落上了雪花。
白溫景感覺到她在動,便騰出一只手握住了白璇的手,問道:“冷麽?”
白璇搖了搖頭。
白溫景的手一直握着缰繩,被凍得冰涼,再加上練武多年,手掌和指肚上都結了繭,力氣又大,白璇被捏得有點兒疼,但心裏卻很踏實。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面對這些人,理智上告訴她應該把這些都當作一個任務,一個事關自己生死的生存游戲,不管是白溫景、雪柳、她的奶娘再或者像秦良,都只是這裏的NPC而已,但她感覺到的關心和在意都是那麽的真心實意,讓人無法抗拒。或許換個人來還不會這樣覺得,可她卻是一個早就沒有了親人的人,白溫景似乎就是她心裏那個父親的樣子,嚴厲卻溫柔。
騎馬比駕車要快,眼看着後面的馬車不見了蹤跡,白溫景卻已經帶着她跑到了一處山崖邊。
白溫景将她轉了過去,白璇起初還不知道這是要做什麽,等她定睛一看,卻為眼前所見的景色傾倒了,他們處在山崖之上,視野極為開闊,遠遠望去是一片茫茫雪原,千裏冰封,遼闊無邊。
白璇看到蕪州城所有的茅檐屋脊都被掩蓋在了白雪之下,深深淺淺的巷子如網般織在其中,偶爾也能看到幾縷炊煙,帶着人間的煙火氣從幾處人家升起。
風雪卷起她的垂發拂到臉頰上,心胸裏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只覺得天地曠遠,人間寂寥。
白溫景給她拉了拉鬥篷,遮到鼻尖,問道:“璇兒看到了什麽?”
白璇此刻胸中如有波濤翻滾,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白溫景似乎也不是非要她的回答,他手中執劍,遙遙一指重山之下的蕪州城,道:“天寒地凍,饑民餓殍遍地,朱門酒肉,路邊死骨,一場風雪迷了朝野上下的眼,卻不是迷了世人的眼。”
白璇心中一動,她知道山莊自那年蘭容過世後便與朝廷不睦,卻是從來不知道白溫景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他想看真正的煙火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