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金陵, 如漳樓。

此時深夜,本該萬籁俱寂, 長街之上卻結彩張燈, 火樹銀花,樓閣上的琉璃瓦在燈火映照下流光溢彩,合着笙歌笑語, 一派旖旎繁華。

白璇坐在席上, 指尖撚着筷子打轉,看着眼前一桌琳琅滿目的菜肴, 香酥蘋果、雪山梅、雞絲銀耳、桂花魚條, 還有用菜前便擺上桌還沒喝完的上好君山銀針,卻遲遲未能下箸。

她深蹙着眉,看着一旁狼吞虎咽的沈晏,有種一腳把他踹出去的沖動。只不過沒等她動腳, 白岚已經一把按在了沈晏肩上,力道之生狠,讓他差點一頭栽進面前的鮮湯裏。

沈晏擡頭, 一臉茫然看着她倆, 無辜問道:“怎麽了姑奶奶們?”

白璇用筷子輕輕敲了下他的碗, 道:“這就是你說的查案子?讓你爹知道你帶我們到這煙花柳巷來,你這兩條腿打算先斷哪條?”

白璇想起自己進來時被半遮半掩着□□的小姐姐們一擁而上拉進屋裏, 就覺得心頭發怵,分外惶恐。

他們從姑蘇到金陵已有六七天,一直住在金陵太守府,大抵知道了這裏的情況, 只是還不知該從何處入手。江湖行走女子總是不便,因此一路上大部分時間她和白岚都女扮男裝, 白岚原本就比她面容清朗疏淡,扮起來也是清俊少年。只是苦了白璇了,一來年紀小,不比他們幾個個子高,不跟這幾個人站在一起還好,但凡站到一處,總是有些突兀,二來繼承了蘭容的容貌,眉眼更精致深邃,只能畫了些妝遮掩,不然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

今日沈晏一早就來找她們,說是有個地方能找到線索,幾人匆忙起身,沒想到來了以後才發現是家青樓。兀述原本一路悶聲低頭,看到這地方也怔了一下,有些不願意進去,只是沈晏一派誠懇,才都信了他的話。

只是誰知道他進去以後拉着他們三個看了幾支歌舞,然後便去了一個雅間坐下,上了這麽一桌看着便是揮金如土做派的飯菜。

沈晏見她們兩個都不下筷,尤其兀述,一直坐在離桌子最遠的地方,氣場冷淡,便長嘆一聲,道:“你們還信不過我麽?”說罷,他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推開了一道不算寬的縫隙,接着道:“這對面柳樹旁那家關了門的藥鋪你們看到了麽?那就是最近一次遇害的人家。之前幾次都是将全家滅口,而那家藥鋪裏還有留着一個活口,我們守在這裏,又隐蔽,又能觀察對面人的動向,萬一有什麽不對,直接出去抓那個打算再次下毒手的人,不是一勞永逸麽?”

白璇也記得此事,說來奇怪,之前一共已發生過五次玉面傀儡案,對方連尚在襁褓中的嬰孩都不曾放過,這一次卻沒有殺死藥鋪掌櫃家十三歲的小兒子。那天出了事,官府到藥鋪查看時,只見那男孩躲在櫃臺下面,哆哆嗦嗦抱着腿,嘴裏胡言亂語。只是這孩子天生癡傻,他胡言亂語的話并不能聽信,因此也沒人能說清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麽。

一家六口死了五個,這旁邊是煙花柳巷之地,再往遠些,還有些小販之類,這麽繁華熱鬧人來人往的地方,藥鋪又是臨街,竟然沒有一個人聽到哭喊之類的動靜。幾條人命一夜之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只留下幾具面目猙獰的屍體,還有幾塊沾了血的碎玉。有人試圖用那幾塊玉去拼接,卻始終對不上,明顯是屬于剩下的那個男孩的玉少了。

忽然,白岚道:“我今日見了浣花門派來的人,她們似乎在查屍體手中玉的來源jsg。”

沈晏道:“我本也想過,那玉是質地精良的上好羊脂玉,不過就算如此,有這玉的地方和人也太多了,不用提別人,就是我家也有許多,總不能按着這玉一個個查下去,太浪費心力。”

說起浣花門,他們來了金陵不過幾天,已經見到了不下三個門派派來的援手,應當都是那金陵太守請來的。來年春天便是武林大會,這金陵太守有多大的面子,能把這些人都請來?

Advertisement

白璇想到這兒,把窗戶支好,問沈晏道:“這金陵太守是什麽來歷?”

“來歷?”沈晏剛聽還愣了一下,一轉念反應過來,道:“這人倒沒什麽了不得的來歷,來時路上聽聞這位太守本也是江湖閑散人士,無幫無派,不過性情豪爽,便也結交了些游俠,等到而立之年,不知為何忽又随着諸生趕考去了,之後便入仕為官。”

說罷,他又接了一句,“據說這太守與風索樓不睦,常有糾葛。”

這樣想倒也合理,金陵出了這樣的事,太守又與風索樓不睦,素來風索樓手段陰險,第一個想到它也不足為奇。江湖上幾乎沒有門派與風索樓交好,再有武林大會在即,能借此機會制住風索樓,還不知有多少人樂見其成。

正說着,白岚忽然出聲道:“外面有人來了。”

白璇忙往窗前走了幾步,漏過縫隙看到有一個漆黑的身影正貼着牆根往藥鋪的方向走動,柳枝在夜風吹拂下輕輕晃動,擋住了一些視線。

此時從正門出去已來不及,沈晏和兀述便先從窗口一躍而出,白岚和白璇緊随其後,夜色和如漳樓掩蓋了他們的身影,得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向對面移動。

兀述趁其不備,一下子便按住了那人肩膀,而後那人似乎愣了一下,便開始劇烈掙紮,只是那點掙紮根本無濟于事罷了。

怎麽可能這麽輕松就抓到人?白璇有些懷疑,再一看那被兀述制住的人的身形,明顯還是個半大孩子,便走近了擡起他的臉一看,哪裏是歹人,分明是那個被留了活口的男孩。

看清人之後,白岚讓兀述先松開他,然後走過去溫聲問道:“深更半夜,你怎麽一個人在街上?”

夜色籠罩下,男孩的眼睛顯得格外的亮,此刻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們,如果不是那時而游移不定的視線,根本看不出是個傻的。

他顯然對方才從天而降擒住他的兀述和沈晏兩人有戒心,站得離他們遠了些,然後對着白岚和白璇露出一個憨傻的笑,邊啃咬着自己的手指邊道:“寶兒去了江臺閣,那裏有好吃的。”

白璇耐心問他:“是麽,那你倒是說說,江臺閣有什麽好吃的?”

聽罷,他歪了歪頭,眼睛忽閃幾下,然後背對着沈晏兩人伸出了手心給白璇看:“有很多好吃的,爹娘和弟弟也在那裏,我去找他們,天黑了。”他說得很混亂,白璇沒有聽懂,只是蹲下來去看他的手心。

一小塊通體潤澤的羊脂玉正躺在他的手心裏,在暗夜中泛着瑩瑩的亮光。

起初白璇還未明白男孩給她看這玉的緣由,不多時猛地想起,那男孩是在和她說好吃的,難道這玉……就是?

男孩笑得天真無邪,如墨的眼眸裏映襯着羊脂玉的柔光。天生的憨傻讓他并不懂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人的痛苦,還是照舊活着。

“這個,好吃……”男孩說着便要把玉往嘴裏塞,白璇被他吓到了,趕緊去攔他的手,然後拿過了那塊羊脂玉。

白岚道:“他說不定已經吃了很多塊玉了,先找個醫館給他看一下罷。”

白璇點點頭,道:“那我們就先回那金陵太守府罷,讓太守叫個郎中來,順便把這塊玉拿去比對,看能不能和之前那幾塊拼在一起。”

郎中給寶兒看過之後,搖搖頭,道:“他腹部堅硬,已是吞了許多硬物,先給他開些可以使之腹瀉的藥,試着能不能排出來。”

白璇和白岚面面相觑,對視一眼後,白璇問郎中:“我過去聽人道,吞金可致死,吞玉不會有這樣大的影響麽?如果沒辦法排出來,又該如何?”

郎中道:“是玉?那他吞的應當都是碎玉,且并沒有吞下太長時間,一時半刻不會有太大問題,再拖久了,也只怕性命危矣。”

郎中走後,白璇便熬了藥給他服下,此刻沈晏他們也回來了,只是并沒有什麽好消息,寶兒給她看的玉不是缺的那一角。

白岚問道:“你們可知江臺閣是什麽去處?”

兀述道:“江臺閣是金陵最大的一家玉石鋪,不僅在金陵有生意,在大啓朝許多角落都有江臺閣涉足,山莊前些年還和它有過交易。”

白璇一拍桌子,道:“那我們明天就去看看,這江臺閣在金陵何處?”

兀述又道:“在城東朱戶巷巷口,右手邊第一家便是江臺閣。”

兀述話音剛落,窗外忽然有一陣急促風聲傳來,白岚擡手一接,不知是何人,竟隔窗擲進來一枚飛镖,飛镖上紮着字條,白璇湊過去看,是一句詩:畫樓朱戶玉人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