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三日後, 金陵太守府門前車水馬龍,白璇一早起來便聽到外面人聲嘈雜, 熙熙囔囔。
白岚見她起了, 随手篦了幾下頭發,将木梳丢在一邊,道:“今日那太守梁缙邀了已到金陵的衆多門派一聚, 打算商讨玉面傀儡一事。”
昨夜回來得太晚, 白璇倒混忘了此事,忙起身穿好了衣服, 隔窗看到院中人來人往, 丫鬟仆役都在四處忙碌走動。
“梁缙是怎麽想的,為何要弄出這麽大的動靜,就不怕打草驚jsg蛇麽?”
白岚搖搖頭,也有些疑惑道:“昨夜我們回來時便看到太守府門前停了數十輛馬車, 且不說華山武當,向來是興師動衆,就連浣花門與無相宗這些頗為低調的門派此番也是大張旗鼓, 不知意欲何為。”
兩人正低語間, 忽聞沈晏的腳步聲向這邊來了, 便不再多言,拿了劍同他一起往正堂去。
白璇隐隐地有些心緒激蕩, 畢竟她雖來了這個世界十數年,卻還從未見過如此之多的武林門派雲集,諸如無相宗之類是她杜撰,可華山武當卻是素來就有的名門正派, 能得以一見,也是罕事。
可等他們到了正堂時, 卻見正堂竟然亂成一團,并不是想象中的樣子。華山的幾個弟子甚至連劍都拔了出來,劍鋒齊齊指着那被圍困在正堂中心的人。
梁缙站在主位旁,神色冷峻,一言不發。
白璇有些不明就裏,她走上前幾步,看到那被拔劍相向,卻依舊氣定神閑站在那裏的人,心下生出幾分熟悉。那人一身墨黑長袍,從頭到腳遮得十分嚴實,黑發從兩頰側如瀑般垂下,就連他的側臉也看不分明,只能隐隐看到挺直的鼻梁,和棱角分明到帶着幾分冷厲刻薄的唇。
不過,她的疑惑也并沒有持續很久,那人猝不及防地轉身了,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眸在下一刻便盯上了她,白璇猝然一驚,想不到是蕭瀾在此。
只是先前幾次相遇,蕭瀾并未像今日一樣,對她表現出如此分明而迫人的攻擊性,似乎下一秒便會撲上來伸手扼住她的喉嚨。
強悍的壓迫力讓白璇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不過很快她就察覺到有人狀似不經意地扶了她一把,接着就被攥緊了掌心。
一個浣花門弟子也站了出來,厲聲質問道:“蕭瀾,風索樓今日不請自來,是何居心?!”
蕭瀾微擡眼睫,并未将她怒氣沖沖地質問放在心上,用一貫漫不經心地語氣答道:“這話是怎麽說的,風索樓倒是想知道諸位今日在此集會,又是何居心——”
“你——”那弟子還想回話,卻被那日白璇她們在街上看到的那個為首的青衣女子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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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梁缙才站起身,負手踱了幾步,緩緩開口問道:“蕭護法,梁某今日不過是想設宴款待一下遠道而來的諸位英傑,常日裏處處與風索樓打交道,近十年下來,已是故交,想來蕭護法不會怪罪,這才沒有相邀。是梁某大意了,還請不要牽連他人。”
“故交?”蕭瀾冷笑一聲,道:“這怎麽敢當,金陵城裏,誰不知道梁缙梁大人,是最想置我于死地的人。”
蕭瀾此話一出,梁缙面色随即難看了幾分。只是蕭瀾這話倒也不錯,數年前梁缙初任金陵太守時,曾連續數月被蕭瀾刺殺,抑或下毒暗害,倘若不是他自己也會些武功,怕是早就當了風索樓刀下的一縷亡魂了。
風索樓企圖占據金陵,不願讓自己門派所在之地受到朝廷控制,因此趁着朝中無人公然挑釁,卻沒料到這一次被派來的梁缙也是個狠角,到底沒能得償所願。
梁缙如今雖已入朝為官,卻和中原武林藕斷絲連,朝綱混亂,皇帝一天天纏綿病榻,也無暇去管這些治下的官吏,反倒給了梁缙許多的退路,讓他能與風索樓抗衡,勉強維持了這一地的安寧。
不過梁缙不欲在這種場合讓蕭瀾借機挑起事端,便平心靜氣道:“來者是客,蕭護法不妨也坐下,當作是小聚一場?”
梁缙此言一出,當下就有幾個無相宗弟子心氣不平,忿忿而起,對梁缙拱手道:“梁大人,我等不與小人為伍,與這等陰險歹毒之輩共處一室已是恥辱,更遑論與之坐而闊飲!”
他話音未落,蕭瀾忽一擡手,将身上罩着的寬大衣袍松了松,腕間藏着的數十把匕首寒光畢露,如同滲了毒的獠牙,威懾着在場衆人。
氣氛因為蕭瀾這一動作一時間劍拔弩張,原本沉默地跟在後面的兀述往前走了幾步,不動神色地擋在白璇二人身前。
“報——”眼見局勢就要無法扭轉,外面忽有梁缙手下急促地呼告聲,梁缙擺手讓他進來,那手下有些膽顫地避開了蕭瀾,走上前向梁缙禀報道:“大人!前幾日被帶到府裏的那個癡兒被人殺了!”
白璇當時便愣在原地,晃過神後,有些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誰被人殺了?!”
那手下回身對白璇道:“白少莊主,就是那日你帶回來的癡兒,他慘死在房中了!”
“可有看到兇手蹤影?”
“那個別院根本無人進去過,院門前還有差役把守,本該是萬無一失的!”
此事一起,座下群情激蕩,似乎所有人都将矛頭指向了風索樓,站在原地漠然看着這一切的蕭瀾頃刻之間成為了衆矢之的。
梁缙坐回了位上,命人将那癡兒屍體擡到堂上來。
蕭瀾并未作出半句辯解,可白璇卻恍然覺得,似乎癡兒之事與他并無關系,畢竟蕭瀾和他帶來的人從始至終都在正堂裏,他分身乏術,怎麽可能在遭衆人圍困的時候還有閑暇去殺人呢?
不過仍舊不能排除是蕭瀾早就安排好了手下,趁此時機去殺了那孩子,然後再将自己脫身出去。
蕭瀾看着忙進忙去的衆人,不由得覺得有幾分荒謬,他今日本是不想來的,奈何掌門威逼他一定要到此地來打探一番,看看都是何人在處心積慮置他們于死地。
縱觀這江湖,有誰不想讓風索樓就此消失呢?
蕭瀾只是心裏這般想了,到底還是沒能問出來。
浣花門為首的那青衣女子蹙眉看着他,忽地開口問道:“蕭護法,此事與你有關?”
蕭瀾挑眉回道:“閣下何人?”
那女子道:“浣花門掌門弟子花荛。”
蕭瀾含笑不語,只是不住地打量着她,直到花荛覺得十分不自在,要回避他的視線時,蕭瀾才輕笑道:“有關無關,都是看在座各位,蕭瀾說的話如何能做得了數呢?”
“當做不敢當,果真是風索樓做派,此等卑鄙小人,必然要除之而後快!”
“諸位難道忘了當年風索樓殺了長安一條街數百口人性命一事了嗎?!那時就是他蕭瀾帶人深夜屠殺,這還不算,又在屍體上灑滿了化骨散,不過一日,長安那街上污血流成河,我跟随掌門前去,親眼所見!”
樁樁件件都是風索樓曾做過的事,蕭瀾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以一副全然漠視的态度立于原地,似乎什麽都沒聽見一般。
白璇小聲問白岚:“姐姐,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麽?”
白岚握了她的手,道:“真真假假。”
不多時,寶兒的屍身就被擡到正堂裏來,蕭瀾回身瞥了一眼擡着屍體進來的兩個衙役,微微挪了下腳,讓他們将屍體擺在了當中。
白璇擡頭看了一眼,只見寶兒的脖子上有一道充血的勒痕,已經變成了深紫色,昨日白璇剛給他換的衣服,此刻前襟上已是血跡斑斑。他緊緊地阖着眼,臉上卻沒有太痛苦的表情,擡進來時,身體似乎也是松弛的,沒有受過驚吓後不正常的僵直。
即便早就知道,在這樣亂世的江湖上,人命更是輕如草芥一般,可親眼看到一個孩子以如此凄慘的形狀死在自己眼前,卻又是另外一種感覺,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人,能下得了這般狠手。
白璇擡眼看着蕭瀾,蕭瀾只是往屍體那裏随意掃了一眼,便沒有再多在意,甚至還從旁邊桌上随手端起了一杯未被碰過的茶喝。
浣花門是醫宗,尤擅玄黃之術,花荛上前幾步,附身查看了一下屍身,面露不忍,道:“這孩子怕是死前遭了許多罪,是硬生生被人勒斷了喉嚨才死的。”
誰都不曾料想,蕭瀾突然做出了驚人之舉,他走到屍體旁邊,猛地用腳尖掀起了屍身,讓屍身在半空打了個轉,然後又落回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整個過程裏,甚至沒有人來得及反應過來去接住那孩子。
蕭瀾視線掃過驚愕的衆人,嗤笑道:“被勒斷了喉嚨,頭顱竟還如此牢固,實在是一樁奇聞。”
說罷,他一揮衣袖,轉身帶着自己的手下信步走出了太守府正堂,儀态自然,如入無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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