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燈芯越發暗了, 白岚提着燈籠湊近鐵門,隐約看到了上面繁複斑駁的花紋, 細看之下, 似乎在那團簇的花紋中心,還用小篆刻着幾行小字。
腳下那灘暗紅色的血跡觸目驚心,還帶着些腐臭的異味, 白璇屏住呼吸繞過去, 問道:“姐姐,你在看什麽?再不去追, 人就要跑了。”
白岚讓她拿着燈籠, 自己從衣袖裏拿出一個火折子,被雨水打濕了一些,卻還勉強能點着一用。
那行小字被微弱的火光照亮,原來是一首童謠:
燕燕, 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 燕飛來, 啄皇孫。皇孫死, 燕啄矢……
白璇也看清了那行字,只是沒太看懂, 不知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白岚輕輕觸碰了一下那行字跡,原本應當是刻得很深,卻因為年長日久已經蝕壞了一些,便虛浮在了表面。她有些遲疑地開口, 聲音游蕩在四閉的地洞中還帶了些回音,“這童謠是說從前的趙飛燕, 她姊妹兩個密謀殺害皇子,後來民間就流傳出了這首童謠。”
白璇道:“這樣看來就是積年的遺物了,這裏難道從前是什麽人的墳墓?可這地洞裏構造精巧,必然是被人重新修繕過的。”
白岚搖了搖頭,她此刻也想不明白。她伸手推開了那扇鐵門,卻不曾想迎面一陣呼嘯的冷風穿門而來,濕透的衣衫被風吹過越發冰涼,兩個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門外已然不是亂葬崗,而是一處陡崖,崖底灌木叢生,疾風驟雨之下全然看不分明崖底情形,可樨娘也只有這一條路能走,必然是從此處跌落下去了。
白岚攬了裙子系在腰間就要往下跳,被白璇一把拽住了,“還不知道有多深,路又濕滑,跳下去摔着了怎麽辦?先別管她了,我們快帶了寶兒回去,她受了傷,想必也是九死一生了。”
白岚還是有些不甘心,但确實白璇說的在理,若是抓不到人再把自己折進去就不值了。
等她jsg們回去時,寶兒的身體已經大半浸在了泥水裏,手指都開始有些浮腫。白璇急忙把他抱起來,跟白岚一起趕了回去。
看守停屍房的衙役見丢了屍體,便急忙去找太守禀報,帶了人出去尋找,等白璇和白岚回去時,他們還未回來。
可梁缙此時卻沒有心思管這件事,他坐在正堂,眉頭緊鎖,看着堂下正在嚎啕大哭的幾個婦人,心中的煩躁愈來愈盛。
前一樁案子還沒有解決,可就在方才,屋外還雷聲大作雨勢洶洶,便又有人前來報官,還是金陵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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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跪着的便是那富商韓柳的家眷,據她們所說,韓柳昨夜出門便一直沒有回來,也未差人回去報信,等到今日去找的時候,便在韓家一處別苑看到了慘死在屋中的韓柳,還有他懷胎六月的妾室,也同樣遇害,孩子胎死腹中。
韓柳死時雙目大睜,脖子和手腳上都有鋒利刀刃的劃痕,這才導致失血過多而死,他的屍體旁便倒着他小妾的屍體,死狀愈發慘烈,全身因為被繩索綁着,隐約有了些巨人觀的征兆,兩人手裏都攥着一塊碎玉,那小妾的身旁還放了一塊玉,明顯是給那尚未出世的孩子的。
玉面傀儡案在金陵早就鬧得沸沸揚揚,韓柳妻兒老小看到兩人屍身,既有喪親之痛,又格外惶恐,擔心自己也朝不保夕,因此纏了梁缙,哭鬧了半晌,一定要他給個公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缙無法,只得派了人去韓柳家把守着,以防再有不測。
白璇她們将寶兒帶了回來,便看到沈晏正一臉焦急地守在她們房門口,見她們回來,急道:“你們這是去哪兒了?一聲招呼也不打!”
白璇道:“我覺得寶兒的屍體有問題,想去看看,沒想到正好碰到有人在停屍房偷屍,就追過去了。”
沈晏道:“那你們受傷了嗎?那個人是誰?”
沈晏問題太多,白璇懶得挨個回他了,想起她們進門時外面一片慌亂,便問道:“外面又出了什麽事麽?怎麽聚了那麽多人?”
沈晏嘆了口氣,道:“快別提了,眼錯不見,又出了一起案子,死的還是金陵一個富商,名叫韓柳,家裏人正在和梁缙糾纏,還說是他故意藏匿了兇手,非要他還個公道來。”
白岚問道:“只有那個富商自己出事了麽?”
“還有他的小妾和尚未出世的孩子。”
白璇思及前幾次案發,問道“家裏其餘人既然安好,那梁缙有沒有派人去多加保護?”
沈晏道:“派是派了,只怕真的有人要殺韓柳一家,衙門裏的那些人也不濟事。”
沈晏這話也是白璇正在想的,若是像那癡兒家中一般清貧,遇到了危險也沒人能抵擋也就罷了,金陵富商之家,哪怕別苑中也是家丁無數,可還是遭到了毒手,光留些衙役在恐怕也是一樣的。不過半年便是武林大會,此事不平必生波折,白璇便道:“既然衙役不濟事,不如我們去幫他守着,也不用提前說與他,以免人多口雜走漏了風聲,待到夜裏悄悄過去便好。”
沈晏原本也是這樣想,便道:“那好,等夜深了再去,我已去韓府看過,大致熟悉了地形。”
兩人身上濕衣服還沒有換,白岚拉了白璇回去換下衣服,又要幫她擦濕發,被白璇嬉笑着躲開了,“姐姐,我自己也能擦,你怎麽還當我是小時候呢。”
白岚倒是愣住了,好像照顧白璇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看到她身上衣服濕着,就想着要給她換了,看她頭發濕了,也擔心她會受涼,平日裏出去遇到什麽新鮮玩意,也會惦記着給她帶回去些。
記得她小時候剛認識白璇的時候,白璇還只是個奶娃娃,帶她到山莊的那個人告訴她,要照顧好那個小孩子,只有對她好了,才能在這個地方留下來,不至于将來某一日淪落到流落街頭的地步。
開始的時候她還覺得有些煩,一丁點大的小孩子,話也說不清楚,走路也走不穩,時常都得有人抱着。還格外的喜歡咬人的手指頭,雖然牙嫩咬不痛,卻總是弄她一手口水,還什麽都不懂,只會坐在那裏傻笑。
也不知道後來是什麽時候就開始變了,現在回想起來,不用說她剛到山莊,就只想那年白溫景執意要将她送走,都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韓府裏白天還是安全的,不需要有他們守着,因此白日裏要麽補覺,要麽便到街上去閑逛,就這樣過了七八日。
沈晏這人不靠譜,明明是一起出去,走在街上卻沒過多久就不見人影了,白璇站在長街上,回頭望了望,還有些迷茫。
原本她今日不想出來的,奈何沈晏一定要讓她幫忙選一盒胭脂,也不知是打算送給誰家姑娘。只是沒想到這才選好了付過錢,沈晏拿上便走了,就把她一個人丢在了原地。
不過白璇也沒打算就這樣回去,料想沈晏早晚會回來找她,便在一個小攤上買了些吃的,又到路邊找了個石墩坐下慢慢吃。周遭的人都拿怪異的眼光看着她,尤其是幾個姑娘,白璇也沒在意,橫豎現在也沒有認識她的人,好不容易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便也放肆一回。
其實沈晏本來是要先把白璇送回去的,只是他剛付過了胭脂錢,便看到了那個自己想去送胭脂的人,因此一時顧不上,便追過去了。
一頂四人擡的小轎子,旁邊跟了兩個小丫鬟,正往金陵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去。
如漳樓裏莺歌燕舞,沈晏一進去便被團團圍住,好不容易才隔着人群看到了她。自從上次在李深府上一見,至今念念不忘,卻沒想到有一日忽在如漳樓前看到了紅線身影。沈晏一時間還以為自己是認錯了人,回去再讓小厮去看,才知道那果然是紅線,聽聞是開罪了李深,這才被賣到了這裏。
紅線是早就看到了他的,那時在街頭,沈晏站在幾個賣胭脂水粉的姑娘中間格外顯眼,她便一眼認出了,只是并沒有要與他交談的意思,因此視線也總是躲閃,沈晏喚她的名字,也當作是沒聽見。
不過沈晏哪裏是知難而退的人,莫說不理他,拿了棍子趕出去也得先把話說完,因此移形換影,腳下輕功換了幾步,還是湊到了紅線眼前,笑道:“你怎麽不理我?明明是看到了。”
他語氣輕佻,一看便是見慣了風月地的人,也常能讨好人心,紅線無意與他糾纏,繞過他到一旁坐下,輕聲道:“原是沒有看到沈公子,現在看到了,自然來問好。”
這話純屬托詞,沈晏心裏知道,面上卻當真一般,只把手裏銀色掐絲琺琅的胭脂盒子遞給她,道:“那便好,我本是想送你這個,沒想到你卻走了。”
沈晏還想再說什麽,忽然聽到前面人群中一片哄聲,隔得遠看不清是怎麽回事,便問紅線:“那邊是怎麽了?莫不是花魁出來了?”
紅線點點頭,道:“只怕正是花魁,這可是難得一見,沈公子且去罷。”
沈晏不肯走,還賴着,卻在看到從樓上下來的那人時愣了一下,那竟是兀述。
想起上次他要來如漳樓查案子,兀述那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卻沒想到背地裏居然也做這些眠花宿柳的事,還好被他抓到了,這次回去可得告訴白璇她們,免得只有自己一個被他蒙騙了。
沈晏這時終于想到被自己忘在街上的白璇,心裏一驚,只怕白岚下一刻便要來提着劍劈自己,只好将紅線又還給他的胭脂盒子塞回她手裏,起身告辭。
等他出門時,兀述已然不在如漳樓裏了,也不知是否看到了他,這才藏了起來。
沈晏趕回了他和白璇買胭脂的地方,卻不見了白璇的影子,也不知她是先回去了,還是在別處轉,若是先回去還好,沒回去的話自己現在回去找人,只有挨白岚打的份,就想着先四處轉轉,看能不能在街上遇到她。
白璇是沒有回去,她原本在那裏坐着等沈晏,又想着近來發生的事,有些愣神,直到眼前有只白皙修長的手晃了晃,她才jsg回過神來,擡頭看時,發現竟是許久不見的褚遂安。
上次見褚遂安還是她和白岚偷偷躲到江臺閣時,白璇想起自己無意中偷聽到的,忙粲然一笑,起身問道:“褚公子,你怎麽到金陵了?”
褚遂安手裏還是他那把扇子,只不過如今少了一個扇墜,也一直沒有換上新的,他笑道:“我是路過此地,金陵繁華,想留下來看看。方才走到前面拐角,聽人道這裏坐了個奇怪姑娘,大街上捧着東西吃,還不挑桌椅坐,偏偏坐在這石墩上,就想來瞧瞧是誰,沒想到竟是故人了。”
白璇一陣臉熱,褚遂安自然不是聽了那些閑話特意來看的,卻偏偏拿這個來打趣自己,如今還好,他們不過幾面之緣,若是将來白岚真嫁與她,怕是自己頭一遭要遇到說不過的人了,也不知道那時白岚要向着誰。
她這樣想着,等到都快想到白岚将來有了孩子該不該認她做個幹娘,這才反應過來,若是将來真有這麽一日,自己也早就不在這裏了,按照系統之前說的,只要她離開,這裏的一切數據就會清零,留下記憶的就只有她一個人,其餘的,誰也不會知道自己曾經還認識這樣一個人。
褚遂安見她又在愣神,不禁失笑,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有什麽心事,時常發呆?”
白璇搖搖頭,道:“不曾,既然遇到了,不妨一起去旁邊茶攤上坐一坐罷。”
褚遂安一怔,沒有料到白璇會邀他,不過這樣也好,他也還有些話想問,便擡眸看向不遠處一條深巷,微微擡手,讓等在那裏的侍衛先隐藏好等着他。
兩人落座後,一時無言,褚遂安給白璇倒了杯熱茶,問道:“上次匆忙,沒來得及問姑娘,所需的藥材之類都準備齊全了麽?”
白璇道:“早已備齊了,還勞你挂心。”
“在下冒昧一問,不知姑娘拿了那些草藥是做什麽?家中可有人病了?先前聽聞令尊身體康健,想來是府中他人了。”
白璇正要端茶的手僵了一下,茶水漾出少許。她将茶杯放下,雙手交疊在膝上,看了眼褚遂安。
褚遂安又問道:“白璇姑娘?”
“你已知我姓名,知家父為何人,又何苦再來诓騙?”
褚遂安見她着實不安,才放下了戲弄的心,正色道:“在下不是有意欺瞞,不然今日也不會來問了。只是前不久偶然在街上見到姑娘,聽過路人說那是越劍山莊少莊主,這才知曉。再者說,若論起诓騙,還是姑娘騙我在先。”
這倒是不假,白璇心裏平靜了些,端起茶抿了口,道:“上次公子給我那扇墜,說我可以前去臨安玉人街找公子,那想必公子家中也是做玉石生意了?”
褚遂安道:“玉石生意是在做,不過算不上什麽正經生意,與江臺閣這樣的翹楚是不能比的。不過近幾日金陵城裏風波太多,在下倒還真是有些心中惶恐。”
褚遂安這話裏有話,真假各半,若不是白璇早知他身份,此刻就真要被他糊弄過去了。看他樣子一派悠閑,哪兒有半點惶恐。
白璇忽然想起些什麽,問道:“難不成你認識我爹?不然方才怎麽清楚他身體如何?”
褚遂安也不否認,只道:“曾與令尊有過幾面之緣,那時見令尊似乎病痛纏身,不知如今可痊愈了?”
白璇在白溫景身邊十餘年,從未見過他有什麽大的病痛,便道:“褚公子想必是多年以前見了我爹爹,那時我大約還不省事,記不分明了。”
“也算不上多年以前,不過是三兩年前罷了。”
白璇這才警醒,上次她偶然撞見白溫景和秦良密談,秦良便勸了白溫景,言語間似乎是有什麽積年舊疾,過後她也旁敲側擊找了左樓和她幾個師兄師姐問,卻無人知曉,也不知是不願告訴她。
原本書中白溫景幾乎是被白婳害死的,卻還要在臨死前給這個女兒收拾爛攤子,如今算是重來一次,雖不蹈覆轍,也只怕出了別的事。
褚遂安處處提醒,已經足夠明顯了,白璇便道:“煩勞公子挂心,待我回到姑蘇,必會給家父好生查看。”
兩人飲了幾杯茶,白璇看天色不早,也該回去了,便打算起身告辭。正要走時,身後卻傳來了沈晏的聲音。
沈晏走過去打量了一下褚遂安,然後問道:“這位是?”
褚遂安道:“在下姓褚,與少莊主舊日相識,今日讨了少莊主一杯茶喝,待來日有幸再相逢,必盛情以待。”說罷,他不多做停留,轉身離開了。
回去的一路上沈晏還是想不出何時白璇認識了這麽一個人。方才他見那人儀表氣度,斷不是等閑之輩,可他這幾年來,武林名門正派中翹楚弟子他大都見過,并不曾見到這樣一號人物。
白璇也沒法給他解釋,只能道:“這是我上次在樨娘那裏采藥時遇見的,他還救過我一命。”
他們回屋時,沈晏還想問些什麽,卻在看到站在門口臉色難看的白岚時住嘴了。
白璇見她不對勁,便上前一問,白岚只是遞給了她一塊碎玉,道:“這是被丢在我們門口的,上面還刻了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