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白璇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聽着這兩個人打機鋒, 平時也并沒有覺得白岚這樣伶牙俐齒,甚至都有些狡猾, 可今日倒像是所有的鋒芒都朝着褚遂安去了。她也不知道這該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幾日她心裏總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唯恐會應在白岚身上。
已到王府,褚遂安便翻身下馬, 他正要帶白璇他們進府, 卻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争執,似乎還有兩個王府侍衛正守在那邊。
褚遂安便對白璇道:“府上似乎出了什麽事, 待我先去看看再來。”
白璇點點頭, 褚遂安便往街邊去了。
等到過去了他才看清,原來那是個蓬頭垢面的乞丐,一條腿還是跛的,小腿上碗大的一處傷口化了膿, 走近了還能聞到一陣惡臭。
褚遂安蹙眉瞥了他一眼,轉而去問那兩個王府侍衛。可他話還沒問出口,那乞丐忽然低笑了一聲。他的嗓子似乎也受過傷, 不似常人般沙啞, 他垂着頭絮絮低語, 褚遂安本沒有想管他,卻不料那乞丐竟猝不及防地一頭朝他撞來。
所幸褚遂安躲得及時, 并沒有被他碰到。
“青丘子,臞而清,本是五雲閣下之仙卿。何年降谪在世間,向人不道姓與名……”那乞丐幾乎要将頭埋到胸前, 卻一直念念有詞,褚遂安直覺不是善輩, 便吩咐幾個侍衛道:“給點錢打發了,把人弄出這條街。”
可那乞丐卻像是纏上他了,一直在往他身邊撞,哪怕褚遂安躲開了,讓他一頭撲到地上,等直起身來,還是照舊要撞過去。
白璇原本站在不遠處看着,可見這乞丐如此行徑詭異,倒是有些奇怪。她正想過去問一下,那乞丐卻忽然擡起頭,一雙黑得滲人的眸子緊盯着她所在的方向。
褚遂安轉過身道:“少莊主不必憂慮,不過是路上偶遇的一個瘋子,派人送走了就好。
侍衛上前架起那人胳膊把他硬拽了下去,可他卻仍然死盯着白璇,目光一錯不錯。等白璇轉身打算跟褚遂安進府時,那人突然嘶啞着聲音,仰首喊道:“寒江危矣!”
白璇腳步猛地一頓,可等她想再去問他什麽的時候,那人卻已經掙開侍衛的鉗制,拖着一條跛腿走遠了。
褚遂安拍了兩下衣袖,走上前歉道:“不必多慮,我這王府前時常會遇到些怪人,今遭也不是第一次了。起初我還願效仿古賢者,不欲錯過良才,可到後來卻發現不過都是些自視甚高卻功名無濟的庸人罷了,無足挂齒。”
白璇回頭看了一眼,那乞丐早已走遠不見蹤跡了。
進了府,褚遂安還想先把他們安頓下來,可是白璇卻已經等不及,對褚遂安道:“殿下,玉面傀儡一事已經讓江湖上人心惶惶,朝中事在下不敢多言,可想必多少也會受到波及,不如從速解決。”
褚遂安一擡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他輕搖了手中折扇,白璇一眼看到那缺了扇墜的地方,心裏不知為何咯噔了一下。
“少莊主太心急了,令尊已在趕來的路上,有些事,還是需聽前輩一言,不是我們可以輕易就下了定論的。”
白璇前幾天收到白溫景的回信,還聽他說還需半月才能趕來,讓她再等半個月,那恐怕就真的什麽也查不出來了。可是褚遂安如今卻并不像他承諾過的那樣配合,白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先假意應允了,等回房後才找白岚商量。
兩人關好了門窗,又讓自己的人守在門口,這才安心坐下。
白岚道:“我着實信不過這些朝廷的人,慣是見風使舵,言行不一的。褚遂安雖然面上誠懇,可他心裏未必就是這樣想,再者,現在他還不能擺脫嫌疑,如果真的是他,我們總要有所保留才行。”
白璇到了這裏之後,已經做多了明察暗訪的事,當下她能想到的,也就是在夜深人靜時偷偷潛入褚遂安那家玉石鋪一探究竟了。
只是沒想到她把這個想法告訴沈晏和兀述時,兀述竟然不同意。
兀述本是聽說白璇她們有了主意才過來的,卻沒想到白璇想的竟然是這樣的主意。他看着白璇,有些欲言又止。
白岚這幾日幾乎要耗盡所有的耐性,見兀述這樣吞吞吐吐,心裏越發不暢快,直言道:“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兀述只好道:“你們就沒有想過嗎,即便現在懷疑靖王真的是元兇,可萬一他不是,你們這樣做了十有八九是會被發現的,到時候他必然會對山莊心存芥蒂。武林大會在即,雖則這是中原武林之事,可若是朝廷此時要借機對山莊發難,勢必也會有所影響。”
白璇聽了兀述的話倒是怔了一下,從前她沒聽說白溫景有想前去武林大會的想法,可就在不到兩年前,白溫景卻把她叫去,親口跟她說了自己的想法,雖然沒有說明原因,可白璇知道這次武林大會白溫景真的是勢在必得了,如果真的會被波及,恐怕自己還是走了一步錯棋。
兀述見她神情若有所思,知道她把自己的話聽了進去,心下便松了一口氣。只是他沒想到,屢次對他發難的其實并不是白璇,而是白岚。雖然他一心想與白岚有所結交,可白岚卻不知為何從來都對他不假辭色,就包括這次也是同樣。
白岚見白璇動搖了,便側身輕聲對她道:“你且聽他胡言亂語,朝廷為何就要忽然發難?再者褚遂安原本就是不想幫忙,不管我們怎樣做,他恐怕都是這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倘若他真的是被冤枉,難道真能這樣絲毫不慌亂、甘心地咽下這口惡氣?”
白璇一時間陷入兩難,她倒不是糾結該聽誰的,去玉石鋪一事她主意已定,只是她不知道兀述為何對褚遂安這般袒護,也不清楚白岚為何對兀述總有這樣莫名的敵意。不管是她還是白岚都很清楚,兀述說的話并不是完全是謬談,倘若換個人來講,白岚恐怕都不會這樣決絕jsg地反駁,唯獨把這個人換做兀述,總是能引來她這樣的駁斥。
到了夜裏,白璇和白岚商量過後,打算自己一個人想去探看一番。起初白岚并不同意,只是白璇生怕人多手雜,真的惹出禍端來,只得好言相勸,白岚才答應了只留在玉石鋪外一處私宅附近。
白璇趁着守門的眼錯不見,用輕功一閃身移進了店裏。她藏在賬房先生的櫃臺下面,等着不遠處守夜的人暫時走開。
她到這裏來,一開始便是以褚遂安時無辜為前提的,所以便徑直去了那替褚遂安顧店的掌櫃房中。
掌櫃的貌似今晚回了家,恰好給了她留下了機會。
白璇關好了房門,輕手輕腳地在櫃中翻找,卻只看到一些小楷抄下的佛經。門外巡邏的人來來去去,只怕白岚都要等不及了,可她還是沒有什麽發現。
白璇還當是自己想錯了,可忽然間,她借着手中燭臺微弱的光,看到了那幾封被藏在抄錄好的佛經中的信。白璇把它們拿了出來,手中摸到的紙頁厚實,還夾雜着淡淡的松香。
“茲有仿制玉面傀儡三尊,不日将送至汝家中,切記嚴密封存,潛送往金陵……”連續幾封,都是交代有關玉面傀儡的事,白璇看着暗自心驚。
那是她自己曾經寫下的,三皇子褚遂淵,生性信佛,凡下榻處必沐浴焚香再手抄經書一卷,年常日久,故而身邊之物都帶松香。還有落款處的那個暗章,更是顯而易見的證據。淺刻出的三道流水,曲折成一個淵字,是只有他親信才認識的私章。
沒想到自己當真是錯怪了褚遂安了,這掌櫃想必是與三皇子勾結,才做出了這一番事來,只是如今還不知道他們這麽做的原因。
已經在店裏拖了太久,白璇不敢再久留,便帶了信出去了。
白岚早已等得心急如焚,有過樨娘那一次,她再也不敢輕易把白璇一個人放到那樣危險的地方,生怕再有什麽閃失,讓她心中難以安寧。
白璇從店裏出來,便趕緊将竊來的信交給了白岚。皇帝如今病中,朝中事雖說是太子代為處理,可實際上卻是親王攝政,太子庸碌懦弱,衆皇子敢怒不敢言,互相傾軋企圖奪‖權并不是什麽稀罕事。三皇子想借此事去陷害褚遂安,也可謂是費盡心機了。
白岚拿着那信翻來覆去看了看,問白璇:“你怎知這必然是褚遂淵的私章?”
白璇道:“我自是曾經聽說過的,你素日裏不愛去什麽吵鬧的地方,可我和雪柳卻時常去茶館,不論是說書的,還是走南闖北的江湖中人,都少不了多言些臨安的事,我聽了自然就記住了,等回去問了褚遂安便知真僞。”
她這話,白岚倒是不得不信了,不然她也實在想不出白璇怎麽能聽到這些密聞。只是她心裏還多少有些疑惑,褚遂淵何必要兜這麽大的一個圈子,把事情都撇去金陵呢?倘若他真的只是想對褚遂安下手,那直接将玉面傀儡安置在金陵不就夠了?
可或許是他擔心離此地太近,容易引火燒身,也可能是他想借風索樓的手,再一次地擺脫自己身上的嫌疑,此人心機深沉,由此可見一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