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兩人從玉石鋪回去, 沒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出來找她們的沈晏。沈晏神色有些匆忙,見她們從前面趕來, 便趕緊迎了過去。
白璇摘了蒙面的黑紗, 下了馬問沈晏:“這麽晚你怎麽也出來了?難道……褚遂安那裏出了什麽問題?”
沈晏搖頭道:“白叔父來了,剛到不久,方才我原本已經打算休息了, 結果小厮忽然來報。他正找你們呢, 沒想到去你們屋裏也沒看到人。”
這下白璇她們更不敢耽擱了,快馬加鞭跟沈晏一起趕了回去, 只是現在回去, 這一身夜行衣是怎麽也擋不住了,何況褚遂安還不知為何正守在門口,更是無所遁形。
白溫景從王府裏出來,看到她們這一身打扮, 只是搖頭。其實方才他來時沒找到白璇她們,就知道一定是信不過褚遂安自己跑去偷查了,別人他或許不了解, 可白璇心裏想什麽, 在他眼前卻是從來都瞞不住的。
白溫景也沒有多加責怪她們, 只是讓她們先去換身衣服再來。
許久不見白溫景,白璇倒還真的有些想念, 剛才她進屋前白溫景在她肩上輕輕地拍了下,不過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竟然讓她覺得有些鼻酸。
這次離家雖久,奈何一直諸事纏身, 之前倒是一直沒有太多想家的想法,只是見到白溫景之後, 這種感覺就立刻泛濫了起來,擋也擋不住。
白溫景和褚遂安先去了書房,褚遂安先将侍衛都屏退了下去,然後才緩緩坐下。
白溫景也在一旁坐下,他一言不發,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阖目休息。褚遂安也并未見怪,只是獨自不知在思索些什麽。他見白溫景臉色似乎越發灰敗了些,嘴唇也微微發白,顯然是氣血虛弱的樣子。
褚遂安思忖後開口問道:“白莊主近日身體可有不适?”
白溫景似乎是累極了的樣子,強撐着坐起身來,道:“殿下不也知道,還是積年的舊疾,近來又發作,似乎更嚴重了些。”
“上次我為莊主尋來的藥,難道也沒用嗎?雖不能痊愈,但總能緩解些痛苦的。”
白溫景擺擺手,道:“殿下也不必太為我憂心,不過是拖日子而已,這多病之身,數十年來也不過如此,我如今唯一挂念的,還是殿下的大業。”
褚遂安聽到此處卻笑了,他嘆口氣道:“所謂大業,不過也是塵土之間,等到千百年後,誰還在意多年前這個朝代,是何人登王基業呢?”
“殿下倒是想得開,說到底,為的不過是這一朝百姓,再往後的事,便不是你我能知的了。”
褚遂安還要開口,白璇她們卻已經來了。
這段時間白璇也長高了不少,眉眼漸漸張開,初見時白溫景竟有些不敢認了。白璇的眼睛長得很像她娘,連性情有時也是一般無二的,雖則謹慎,沖動起來卻是不管不顧的,因此也總是讓他憂心不已。
白璇走到白溫景面前叫了他一聲,白溫景拉着她讓她坐到自己身邊,這才問她:“方才你們做什麽去了?”
褚遂安還在一旁看着,白璇先前錯怪了他,現在倒是有些羞赧,可也沒什麽辦法了,只能把自己在玉石鋪裏找到的信遞給了白溫景。
白溫景看過之後便明白了大概,褚遂安從他手裏将信一接,那陣松香入鼻,他笑了一聲,唇角揚起些弧度,似乎是很愉悅的樣子,不慌不亂地看着手裏的信。
等他慢條斯理地看完,白璇才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殿下這是在笑什麽?”
褚遂安揚了揚手裏的信,道:“少莊主不知,我是笑有些人機關算盡,沒想卻是作繭自縛。想來人之菀枯,不過一錯念之間。”
白璇倒是默了,褚遂淵想布局謀害別人,如今被揭露出去,自然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些代價,他原本是想毀了褚遂安,卻沒想到最後反倒是為褚遂安鋪好了路。
沈晏在一旁看得分明,此刻問道:“不知殿下打算處理此事?”
褚遂安:“明日我會進宮向父皇禀明此事原委,這樣一來,對我這弟弟也算是仁至義盡,或許父皇還會念在多年父子情誼将他從輕發落,只是如若父皇不能寬恕,那也是……無可奈何了。”
皇帝病中疑心最重,怕是褚遂淵兇多吉少,只是他自己做了這樣的事,也怪不得別人,白璇倒是覺得褚遂安做的不錯,自己無須去動手,只去找能主持公道的人便罷了。
沒想到鬧得江湖風波不斷的玉面傀儡案就要這樣被平息下去了,一路從姑蘇到金陵,又去了臨安,白璇此刻心裏竟然還有些恍惚。
入夜後,白溫景把白璇叫到了客房中,說有事要問她。
白璇去時,還沒走進白溫景房中,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藥味,心裏頓時有些不安,忙推門進去。
只見左樓正在一旁給白溫景溫着藥,而白溫景卻面色蒼白地倚在榻上,額頭一層冷汗。
白璇幾步走過去,此刻也顧不上白溫景會疑心什麽,伸手便給他jsg把了下脈。她指尖有些發抖,心中一片駭然,再看向白溫景時,發覺到白溫景也正擡眸看着她,一瞬間便被濃重的不安包圍了。
白溫景撐着床榻坐起身,輕輕攬了下白璇,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心。
白璇想開口問他,嗓音卻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眼眶一陣酸痛,什麽話也問不出來了。
白溫景像抱着一個幾歲大的孩子一樣抱着她,和她說了自己當年如何與江湖上已作古的那些前輩遇到樨娘,又是如何中了樨娘的毒,一日日捱到了今天。
白璇抹了把眼淚,哽咽道:“爹你為什麽從來都沒有告訴我?要是我早點知道……”話說到這兒,白璇卻又說不出來了,白溫景早點告訴她又能如何呢,已經晚了,這麽多年來毒早已蔓延到四肢百骸,白溫景說他在拖日子,是真的在拖了,就算現在把樨娘找來也無濟于事,她根本就什麽都做不到。
可是白溫景接下來說的話卻更讓她不知所措,白溫景和她說:“璇兒,其實你也無須瞞我,幾年前我就知道了秦良一直在暗地裏教你醫術……這不算壞事,将來也總算是有一個保全自己的本事。”
白溫景這樣說了,只怕是早早地就替她把後路都想好了,白璇垂着頭,只捏着白溫景的手,收緊又放開,不多時,手心便濕漉漉的都是汗了。
白溫景伸手給白璇把頰邊碎發攏到耳後,又接着說:“爹爹今日找你來,只是想和你說一句話,無論……無論将來爹爹還在不在你身邊,你都得記清楚了,切不可忘。”
白璇的淚已然是止不住,她想擡頭看白溫景,可眼前卻總是一片模糊,咫尺之間,卻連他的眼神都看不清。
“保褚遂安登上皇位。”
白璇錯愕地看向白溫景,白溫景用指尖抹了她眼角的淚,接着道:“你還記得那年冬天嗎?爹爹帶你去那處高崖邊,和你說的話。”
白璇抽噎着點了點頭,道:“我記得,煙火人間。”
“生于亂世,似乎是不幸,可也總要在這不幸裏掙出些餘地來。自你娘去後,我獨自在臨安住過一段時日,經年以來到如今,褚遂安大抵是最好的選擇了。君不賢,臣不肖,治下必亂,從前你娘和我說這話,我是不信的,總覺得臣子能佐君王走正道,可後來才知道,當初不該不聽她的話。”
白溫景說着,神情裏又流露出幾分懷念和悔恨來,白璇知道他這心結怕是終此一生都無法解開了。
白璇明白他的意思,可此刻卻不知為何,半點都不願答應他,唯恐她現在應下了,白溫景便再沒有了牽挂。從前她每日都要見到白溫景,卻從來沒有多留意過他的身體,就算那次在後花園偶然聽到了他與秦良的話,也因為白溫景有意無意地回避而疏忽了,現在想起來,心裏格外酸澀。
最終她還是受不了白溫景看向她的眼神而答應了,從房間出去的時候,夜風正涼,她身上的薄衫被風吹起,只覺得從頭到腳都泛着無盡的寒意。清冷的月光灑落在她身上,仿佛一層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