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穿越時間的靈魂】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體仿佛經歷過漫長的真空窒息。

随着意識歸位,感知逐步蘇醒,放松狀态下的五指無意識收攏,輕輕扣住了觸手可及的軟滑織物……蘇逝川眉心淺蹙,眼睫輕顫,像是還很難精準控制這具身體的行為那樣,又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昏暗的光線中,天花板及吊燈的輪廓變得清晰起來,蘇逝川微微怔住,心裏瞬時漫起一股難以形容的異樣感覺。

這間卧室……還真是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這麽想着,他費力抽出棉被下的右手,攤開五指,伸到眼前——那雙手顯然非常年輕,肌膚平滑,掌心幾乎沒有使用軍械磨出的硬繭,這說明眼下對應的時間段還非常早,很有可能是在他剛進入帝國軍部不久的時期。

到底會是什麽時候呢?

蘇逝川感到頭疼,似乎是這具年紀尚輕的身體還沒能跟靈魂完全契合,因此無法承受過度深入的思考。他合上眼睛,讓疲憊的大腦重新平複下來,而陷入黑暗的意識卻不受控制的倒退回去,回到了那個他坐在穿梭艙內,親耳聽着西法斷氣的時候。

“狩獵計劃”的核心在于打破肉體與靈魂的連接,利用空間裂縫,将執行者的靈魂送還回過去,目的是憑借熟知一切的優勢來改變歷史,糾正錯誤,繼而影響未來的走向。因為這其中包含的問題涉及很多帝國高層,甚至是皇權決策者,所以即便是在正常的時間線上,這項計劃也是嚴格保密的,只被少數參與人員所知。

毫無疑問,這是能夠讓洛茵帝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最後一張牌。

只是這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路到底該怎麽走,眼下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蘇逝川閉目養神,可他越是強迫自己冷靜,腦子反而就越亂。

就在這時,卧室裏忽然響起一記聲響,像是一個邁步,是軍靴沉穩的底叩擊地面時才會發出的那種聲音,很悶,卻在長久的安靜中顯得十分突兀,似乎是有意發出來的。

難道有人?!

蘇逝川上一世身為帝國最高統帥,其本身久經戰場,又擅長以意識觸操控S級機甲,他精神力極強,五感早就被錘煉得異常敏銳,此刻就算重返年輕的身體,各方面有所減退,但也不應該連有個活物跟自己共處一室都察覺不出來才對!

意識到這點,蘇逝川顧不上等待靈肉契合,猝然翻身就要出手。而那家夥比他反應更快,速度仿佛不是人類,蘇逝川只感覺肩頭一緊,他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竟然生生被對方原封不動地按了回去。

一剎那間,四目相對。

蘇逝川快速考量過施加在肩膀上的力道,直覺告訴他這人的能力可能不在他之下。于是在短短交鋒的數秒之後,他沒有選擇反抗,而是主動放松下身子,心平氣和地問:“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

如果記憶沒有偏差,這裏應該是洛茵帝國原最高統帥的府邸,他身為統帥獨子,私人卧房不可能被旁人随意進入。

這人肯定有問題!

蘇逝川不動聲色地擡起眼睫,卧室光線晦暗,他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能從身形判斷出是個成年男性。

聞言,那人并沒有回答,反倒是自顧自地從旁邊取了只柔軟的羽毛枕頭,豎起來放在床頭,然後不容拒絕地把那個意圖伏擊自己的家夥按了上去,順便拉過亂作一團的被子,重新提他蓋好。

蘇逝川:“……”

這難道是在……照顧他?

蘇逝川眉心淺蹙,覺得這男人身材修長,動作生硬,完全不像是府邸的傭人。

做完這些,男人回手打開床頭櫃一側的開關,壁燈旋即亮起,他轉身看向蘇逝川。

借助照明,蘇逝川也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那人的容貌非常年輕,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五官的線條端正英俊,完美得像是被人一筆一畫描摹出來的,是個很好看的青年人。他的表情很淡,看上去落落無塵,沒有一點攻擊感,跟剛才那個行為強硬的家夥完全判若兩人。他穿了身非常整潔的深灰色制服套裝,襯得身形高挑,雙肩舒展。他就那麽毫不避諱地迎着蘇逝川的視線,略微低着頭,眸光帶着幾分微妙的審視意味。

就好像在看一件與衆不同的物品。

蘇逝川被看得莫名其妙,臉色一沉,冷聲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次男人有了反應,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曲起右腿,在床邊恭恭敬敬地單膝跪下。蘇逝川瞬間意識到不對,緊接着,他聽見對方說:“主人您好,初次見面,我是高級智能體,代號‘十七’。”

“高級智能體……”蘇逝川重複着這個詞彙,将十七上下打量了一遍,又道,“所以你果然不是人類?”

十七皺了皺眉,歪頭看着蘇逝川,半晌後調理清晰地回答道:“我們高級智能體的肉體材質是矽,比起普通的碳基生命體要更加穩定和牢固,所以準确來說我雖然不是人類,但是某些條件卻比人類要更加優越。”

蘇逝川回想起自己被這家夥按回枕頭時的樣子,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你很傲慢。”

十七嚴肅審視了一下主人的用詞,然後回答:“‘傲慢’是創造者植入感情程序的上億條代碼之一,是被主觀創造出來的,我只是調取執行而已。換句話說,我的創造者為他能夠制造出優于人類的生命體而感到驕傲。”

“你的創造者是誰?”蘇逝川問。

十七:“尤納斯博士。”

蘇逝川霍然一驚,訝異道:“是博士創造了你?所以你才會在這裏?!”

“是這樣的,主人。”十七說,“我是尤納斯博士安排給您的助手,目的是為了防止您和西法·特蘭澤殿下之中有人發生意外沒能回來。博士深知‘狩獵計劃’的困難程度,為了确保計劃順利進行,所以提前創造了處在休眠狀态的我,等到計劃啓動,我的初始程序也将被即刻喚醒,然後前來找您。”

蘇逝川在聽見那個名字的瞬間心髒不受控制收緊,但緊接着又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詢問道:“統帥府守衛森嚴,你怎麽進來的?”

十七非常認真地說:“矽基智能體的外形可以任意變化,我把自己拟态成了一顆新鮮的花菜,被早晨配送物資的工人帶進來的。”

“……”蘇逝川有點不能想象那個畫面,無奈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有用。”

十七驕傲地挺了挺胸:“主人,十七的優點可是多着呢。”

蘇逝川眸底帶笑,覺得這個智能體的性格還挺有意思。而且他是尤納斯博士留下的,考慮到這個時間點還能有另一個了解歷史與未來的同伴,蘇逝川心下難免有些感慨。

——至少,他不是一個人。

“對了。”蘇逝川看向十七,道,“靈魂穿越的終點存在一定誤差,你知道現在的準确時間點麽?”

十七點了點頭,如實回答:“今天是銀河歷387年的9月24日,根據我存儲的資料來看……”他作為人工智能很清楚這裏面的時間差,更加了解一個普通人不可能熟記下幾十年前特定的某一天發生過的事,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想要詳細概述給面前的男人,結果話沒說完,卻看見對方一擡手臂,于是很自覺的安靜下來。

原來是時隔五十年,蘇逝川在心底笑了一下,還真是沒想到會回到這個時間點上。

這一年他才剛滿24歲,進入軍部還不足六個月,卻已經挂上了少将軍銜。

洛茵帝國用戰争拿下了整座星系控制權,內部極為崇尚武力,受早已亡故的開國父母影響,蘇逝川從小就被冠以統帥之子的光環,是老皇帝欽點的未來最高統帥,是注定要輔佐下任新帝的人。

只不過那個被他效忠一世的皇帝,到最後不僅棄國而逃,而且還成了致使西法孤身戰死的罪魁禍首!

可他卻受命回來拯救他的帝國……

這簡直諷刺至極!

薄被之下,蘇逝川的五指不覺扣緊,關節搓響,因為用力,他的整條手臂都在失控地微微顫抖。然而蘇逝川的臉色卻是平靜的,看不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十七依然半跪在旁邊,側目注視着主人的臉,智能體靈敏的感應系統可以捕捉到最細微的變化,他察覺到蘇逝川的異樣,卻無法用程序解析那種負面感情産生的原因。

主人好像……不開心了?

十七感到茫然,他的初始程序設定為“竭力協助完成狩獵計劃”,蘇逝川是他無條件服從的對象,那麽“讨好主人”自然也是必須遵守的一項死命令。作為一只忠心耿耿的智能體,十七在數據庫中查找過全部儲備選項,然後按照蘇逝川幼年喜好的标準快速确定解決翻案。

下一刻,原本跪在床邊等候差遣的年輕人瞬間消失,緊接着一只毛發雪白的特大號狐貍狗蹿上床鋪,肉大身沉地壓上了蘇逝川胸口。

蘇逝川被這憑空出現的大家夥吓了一跳,第一反應就要把狗踹下去。十七用兩只前爪摟着主人不肯松爪,尾巴搖得歡實,一邊吐舌頭一邊模拟幼犬奶聲奶氣地“嗷嗚”了一聲,還意圖打個滾撒嬌。

這條變形後的狐貍犬比牛犢還要大上不少,體重接近二百磅,蘇逝川被壓得胸悶,趕緊制止住這貨的愚蠢行為,不解道:“你這是做什麽?”

“檢測系統感應到您的心跳和腦電波都不太穩定,十七奉命解決主人的負面情緒。”狐貍狗用十七的聲音說,“您五歲那年曾經得到過一只稀有的寵物珍獸,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的,可愛麽?有沒有開心一點?”說完,狐貍狗湊過去就要舔臉。

蘇逝川:“……”

蘇逝川把狗腦袋推開,面無表情道:“那只異星珍獸肩高不過二十公分,你程序出錯了吧?”

“呃……”狐貍狗拉攏着耳朵,低頭看了看自己碩大的狗爪,說,“抱歉,比例計算錯誤,馬上修正。”

然後狐貍狗縮成了手掌大小,乖乖趴在蘇逝川懷裏:“現在呢?”

蘇逝川被沒頭沒尾地折騰了一頓,沒心情再想以前的事,索性把狗托起來仔細看了看,半晌後問:“還有沒有別的拟态?你人形不方便進出,寵物倒是不顯眼,但又不能出席正式場合。”

“看您的需要了,”十七搖搖尾巴,“矽基體萬變拟态,可以滿足您所能想到的一切。”

蘇逝川感覺這只智能體前後反差有些大,按現在的模樣,實在是沒法跟一開始幹淨禁欲的青年形象聯系到一起——可能是初始程序剛剛解鎖,模拟情緒的相關代碼還不夠穩定,都代號“十七”了竟然還有這麽多bug,看來博士制作的時候時間确實很緊啊。

十七皺了皺眉,不确定地說:“我好像捕捉到您在腹诽我,內容還不是很好?”

“你想多了。”蘇逝川一本正經地盯着狐貍狗的鼻尖看了幾秒,然後把小家夥放下來,撫摸起它的背毛。

十七舒服得眯起眼睛,真像犬科動物那樣享受起來,鼻腔裏不時發出一陣“呼嚕”聲。

“對了,主人。”十七驀地想起件事,仰頭看向蘇逝川。

蘇逝川心不在焉地“嗯”了聲,手上動作停下來:“你說。”

十七舔舔鼻子,道:“根據我提前掌握好的行程,您晚上将受邀出席一場皇室晚宴,時隔五十年之久,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印象?”

待他說完,蘇逝川極不明顯地微微一揚嘴角,輕描淡寫地說:“當然,而且今晚的宴會必須赴約。”

十七聽出端倪,撐着小爪子爬起來,歪頭一瞬不瞬地盯着蘇逝川:“主人為什麽這麽說?”

冥冥之中命運自有定數,看似被人為幹預的軌跡卻又總是意外地與原本的曲線不謀而合。

蘇逝川眸底地笑意加深,從懷裏取出那塊污跡斑斑的銀白色懷表,打開銀蓋。他垂眸盯着表盤上靜止的時間,過了很久才回答:“因為那時候,我就是在這場宴會上遇見的西法·特蘭澤。”

他沉默,然後在心底默想——

怎麽舍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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