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合作條件】

包紮完傷口, 西法把東西收拾好, 醫療箱放回櫃子裏。蘇逝川給紗布表面噴了層隔水噴霧,然後起身進了盥洗室,放滿一浴缸的熱水,邊泡澡邊閉目養神。

距天亮也就還有兩三個小時,計劃進展到這裏雖然算得上一切順利, 但雷克斯也不是那麽好說服的目标。前世兩人作為敵對陣營的統帥,接觸大多限于戰場的戰略部署, 是經驗和頭腦的博弈。蘇逝川對他的了解遠不及這一世,只是通過聯盟艦隊的進攻方式,以及取舍選擇,像水中望月那般一點一點拼湊出了那位叛逃的騎士長。

他絕不是個簡單的人……

有關安娜王妃的秘密可以說是重大突破, 雷克斯的叛逃對于帝國來說是必然的, 大皇子之死不過是個契機。第一騎士的位置早已裝不下這個男人的野心,他渴望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利, 而不是屈尊于帝國皇帝之下。

想到這裏,蘇逝川手肘支上浴缸邊緣, 拇指按住額頭, 有一下沒一下地按揉起來。很顯然,閉目養神的效果不太好, 安靜下來以後他大腦內的信息反而更加龐雜,推測和懷疑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到最後全部演變成了不安。

“下一步你有什麽打算?”

這問話響得突兀,蘇逝川猝然回過神, 側頭擡眸看去,正看見西法十分随意地倚靠着盥洗室門框,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你是問我的雙向計劃,還是這次帝國特工的滲透計劃?”蘇逝川道。

西法說:“如果可以,當然是希望你都說一下了。”

收回視線,蘇逝川繼續按壓額角,輕描淡寫道:“那在說以前,我想知道你是以什麽身份提的這個問題?”

他話音沒落,西法十分敏感地眯起眼睛:“你懷疑我是在替聯盟打探真實情報?”

“是。”蘇逝川大方承認,“我也不想隐瞞,在情報部的時候你表現得太明顯了。十年不短,算起來比我們真正有接觸的時間更長,況且他在你年幼的時候就對你有過輔導,出于職業警惕性,我不得不多想。”

“好不負責任啊。”西法的聲音很輕,語調略顯散漫,帶着顯而易見的笑意在裏面,“當初明明是你把我送來了聯盟,到現在卻不相信我。逝川,我尊重你的職業警惕性,但不希望你把它用在我身上。”

蘇逝川倏而怔住,扶在額角的拇指旋即停下。他沒有看西法,似是心不在焉地盯着水面,思考在這句玩笑般的調侃背後究竟包含了幾分真實和無可奈何。

他的成長無疑令他期盼了太久,可越是成熟,越是勢均力敵,随着他參透越來越多的真相,他反而會矛盾地感到心疼。當過去謊言開始水落石出,真相赤裸裸地暴露在白日下,西法不說不意味着心裏真就一點都不介意,這是蘇逝川可以肯定的。

對于交付了真心的人來說,“不信任”才是最大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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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做過的那些事,又怎麽可能被輕易理解?

蘇逝川無奈苦笑。

見對方遲遲沒有回答,西法也沒有着急追問,而是走過去在浴缸邊緣坐下,伸手摸了摸蘇逝川濕漉漉的發頂:“既然話說到這份上了,那我也說句心裏話。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秘密,對我隐瞞的事恐怕不止‘烏鴉’這一件,但我沒問,我一直在等你主動開口的那天,因為我不想逼你,不想讓你感受到不信任。”

“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忘不了的是什麽嗎?”

兩人一個垂眸,一個擡頭,心照不宣地注視着彼此。

西法眸光溫柔,形如一片寂靜無波的海,蘇逝川注視着那雙眼睛,感覺心也沉進了那片海底。

——他的心終于安靜了下來。

“我始終忘不了那年軍演,你重傷剛醒,我卻咄咄逼人地把你問哭了。”西法彎起嘴角,充滿回憶地說,“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簡直混蛋,你為了救我出生入死,最後重傷昏迷,結果我還在懷疑你的目的……”他搖了搖頭,“然後我就開始麻痹自己,說服自己再可疑都不去想為什麽,更不能問出來。”

“因為我不想看見你流淚,這輩子不想看見第二次……”

“這次你問我是以什麽身份向你提問,說實在的,在我問話以前我都沒想過。但是我剛才想了想,如果非要給出個定義的話——”西法俯下身,在蘇逝川發頂輕輕印下一吻,然後伏在他耳邊低聲道,“老師,您的學生長大了,有能力了。他不再是一無所長的混蛋,不再需要被您一味地保護在身後,他也想為您出生入死,為您分擔心裏的秘密。”

蘇逝川聞言怔住,他感覺到男人柔軟的唇蹭過臉側,像一枚若有似無的吻,吻得他心動而又心痛。

“我看得出來,你被那些秘密壓迫得太久了。逝川,在過去這十年裏,每天晚上你都是一個人,有好好休息過麽?”

西法的嗓音低啞輕顫,像溫水裏化開了一勺糖。蘇逝川合上眼睛,将額頭抵進他懷裏:“我打算明天淩晨開個會,把初步計劃布置下去,你一起來聽聽就什麽都知道了。”

“你們的內部會意,我該以什麽身份參加?”西法說。

“跟了你那麽久,對他們來說,你不算外人。”蘇逝川道,“來就行了,不會有人多問的。”

待他說完,西法擡腕查看通訊器,道:“還有時間,要不要睡會兒?”

“要。”蘇逝川說,“但不想動。”

西法聽聞忍不住笑了,轉身把蘇逝川從浴缸裏抱出來,徑直進了客房的卧室,擱在床上用被子裹緊。蘇逝川側卧着蜷起身體,半張臉蒙在被子後,卻睜着雙帶水汽的烏亮眼睛望着西法。西法脫去濕了的衣服,繞到另一邊上床,又拉了條棉被把兩人一起蓋住,然後從後面抱着蘇逝川。

“你對我撒嬌的時候就像個孩子,我感覺我的警惕性就是被這麽消磨光的。”他戲谑着調侃,聲音帶笑而溫柔,“就是不知道皇導師大人的這一面,有沒有被其他人看過?”

“沒有,”蘇逝川也笑了,一本正經地回答,“都給皇儲殿下留着呢。”

“那個混蛋也沒有?”

“他呀……是個例外。”

西法:“……”

西法沉默,快速針對嘴欠導致的沒事找氣受進行了一番自我反思,半晌後悶悶不樂地說了句:“他要是還活着就好了。”

蘇逝川心想他要是還活着哪兒還有你?嘴上卻随口問:“為什麽這麽說?”

西法:“這樣我就能親手弄死他。”

蘇逝川:“……”

等到可以毫無保留說出秘密的那天,一定得先把這事說了,蘇逝川默想,省得既自戀以後這家夥又開始自殘。

往後兩人不再說話,各自睡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就連被堅持了兩世的生物鐘都沒能奏效,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逝川被人推醒,一睜眼正看見西法穿戴整齊地半跪在床邊,低頭看他。

“雷克斯來了,”西法說,“在書房等你。”

蘇逝川瞬間清醒,起身時忘了胸前有傷,不慎拉扯到傷口,疼得微微擰眉:“他怎麽會親自過來?我還以為會安排時間,再通知我過去見他。”

“因為這裏是白銀之首,他也默認了你是我的人。”西法把準備好的套裝擱在床邊,淡淡道,“規矩就是規矩,這一點雷克斯至少是把表面工夫做足了,所以你也不用着急,讓他多等一會兒沒關系。”

蘇逝川不置可否,心裏倒是佩服雷克斯顧全大局、情願耐心蟄伏的本事。他動作利索地穿上馬褲襯衣和軍靴,到盥洗室洗漱,臨出門時披上外套。對于他來說這套常服的版型有些大,蘇逝川合上前襟比劃了一下,感覺有點不倫不類,索性沒系紐扣,單純敞開還不至于顯得太不合身。

西法注意到他的細節動作,解釋道:“衣服是我的,你先湊合穿,我已經安排人去給你定做了,過兩天就能好。”

“你什麽時候起來的?”蘇逝川問。

“大概兩小時前?”西法不确定地報了個時間,“睡不着就起來了,反正有其他事可以做,做不下去了還能看你睡覺,真好。”

蘇逝川迅速抓住重點,側頭看向他:“雷克斯把部分政務交給你處理了?”

“是軍務。”西法糾正道,“你那位發小對聯盟邊界虎視眈眈,嚴重影響了我們擴張屬地,去年老師把針對帝國空間站的攻防任務交給了我,說是練手,所以最近一段時間為難他的辦法都是我想出來的。”

蘇逝川眉梢微挑,訝異道:“以封塵的實戰經驗來說,你能逼得他固守不動就已經非常厲害了。”

“你這是在誇他還是在誇我?”

“當然是你。”

“那我怎麽聽了一點都不高興?”

說話間兩人下到宮殿一層,蘇逝川沒有回答,西法也順下喉頭的那絲酸味,沒再追問。整條走廊空蕩蕩的,雷克斯保持了一貫的作風,沒有攜帶一名随從或是近衛,西法把蘇逝川送到了書房門前,在他起手敲門前擋了一下。

“我就不進去了,”西法低聲道,“以免你說話做事會有顧忌。”

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其實是“我不在裏面那位你想怎麽騙就怎麽騙”,蘇逝川聽得出這層深意,不過真正讓他擔心的是當年的真相,而不是當着西法的面說謊。跟雷克斯的解釋必然會涉及當時的計劃,也就是西法“通敵”的真實原因,而這些恰恰是他不知道也沒産生過懷疑的部分。

這麽一來,蘇逝川也算松了口氣,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道:“也好,那你先回去?”

“約了布蘭特。”西法說,“老師的教學偏向軍事指揮,但我個人不想把特戰完全放下,所以一直有向他請教的習慣。”

“難得你會喜歡這個專業。”蘇逝川道。

“談不上喜歡,”西法認真地看着他,“只是單純想更了解你一些,從思維開始。”

蘇逝川怔住,西法笑笑沒再說話,執起他右手輕輕吻了吻手背,用口型道:“我先走了。”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而去。蘇逝川注視着他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拐角處,他才重新看向面前的那扇門,起手敲響門板。

不消片刻,從裏面傳來一聲“請進”。

獲得允許,蘇逝川推門入內,恰在此時,雷克斯合上膝頭的書籍,擡頭看過來。四目相遇,蘇逝川客氣地欠了欠身,兀自走到沙發前落座,雷克斯盯着他的臉,目光收斂了鋒芒卻依然格外露骨,像是要看出另一副皮囊那般。

“我早該想到,洛茵帝國的皇導師必然不簡單。”他說。

蘇逝川無聲一哂,從容回敬:“您怎麽可能想到,西塞用人不清,會在身邊養了一匹狼?”

雷克斯聽聞頓時笑了,這個反問似乎引起了他的興趣,沉默許久,才緩緩道:“你也知道,帝國軍部的重要軍官我們這邊都會有詳細資料,對于你我可以說是非常了解了。具體原因我也說不出來,只是昨晚布蘭特前來彙報的時候,當我發現可以在你和‘烏鴉’這個代號間劃上等號,我心裏非但沒有驚訝,反而十分平靜。”

“這麽說您信了?”蘇逝川道。

雷克斯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其實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簡單一想就能知道,以‘烏鴉’的憑空出現和犯下的那些案件來說,其實恰恰說明了他手中握有實權,而且很有可能在洛茵帝國內部身居高位。”

“當然,謹慎起見我昨晚連夜讓人整理了當時的相關資料,從半鲛刺客遭人劫獄,到西法受栽贓入獄,這裏面每一件都或多或少有你的在場證明。當巧合多了,通常也意味着巧合不再是巧合,而是被障眼法掩蓋的真相,我說的對麽?”

蘇逝川沒有做出評價,而是笑着說:“這樣也好,還省了我費心向您解釋。”

“關于身份的解釋是不需要了,”雷克斯道,“但是有關你推遲十年才來這裏的原因,我倒是很想聽聽。”

蘇逝川莞爾,靜了幾秒,道:“十一年前,帝國軍校在海格要塞的那場軍演,想必您還記得。那時候您問過我目的,我的回答是‘我要西塞死,要洛茵帝國亡’,所以這次我推遲十年過來,為的就是确保我的目的可以萬無一失的達成。”

“看來你是想扮演好雙面間諜了?”雷克斯道。

“統帥是聰明人,果然不需要我做太多解釋。”蘇逝川擡眸看他,“皇導師的地位不言而喻,這個級別的卧底對聯盟來說意味着什麽,您心裏應該比別人更加清楚,我想渴望萬無一失的人應該不止我一個才對。”

雷克斯仔細沉思了半晌,說:“你有沒有具體計劃?”

“我是個外來者,”蘇逝川笑道,“我拿計劃恐怕不自量力了吧?”

聞言,雷克斯十分滿意地笑了笑,直言道:“想不到你這麽年輕,卻比我們這些老家夥要更城府也更精明,真是難得。”

“統帥過譽了,我也是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已。”蘇逝川好整以暇地說,“白帝星就像是洛茵星系深處的堡壘,聯盟想要攻破并不容易。然而如果在你們大舉進攻同時,有人能在內部配合,我想有不少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

“你可以做到什麽?”雷克斯饒有興趣道。

“我能做到的事還不夠多麽?”蘇逝川不答反問,“您要知道,我是有資格站在西塞身邊的,換句話說,我是這世界上最容易取他性命的人。如果終戰打響,皇帝遭遇刺殺,那麽洛茵帝國的機甲和星艦還要為誰而戰?”

“這些我都能做到,元帥還不滿意?”

雷克斯道:“就因為你能做到的太多了,你的出現很有可能會大幅縮減我們的戰前準備,對聯盟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我才會覺得不真實,也不夠放心。”

“那需要我做什麽,才能打消您的顧慮?”蘇逝川問。

此話一出,雷克斯沒有急于提出條件,而是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裏面滾燙的水,低頭抿了一口,才道:“帝國在聯盟領域外圍建立的那座駐軍空間站,你應該不陌生吧?”

蘇逝川眸色極不明顯地按了按,答:“是。”

“為了防止聯盟的快速擴張,安德魯先後派了第二、第四兩位對我非常了解的騎士過來駐守。在蕾莉亞死後,新任第二騎士也迅速到位,據我所知你跟他的關系還不淺來着?”

蘇逝川不置可否,道:“統帥需要我做的事,還是直說比較好。”

“其實顯而易見,不管是擴張還是大舉進攻,那座空間站都是阻擋聯盟的障礙。”雷克斯說,“現在我把針對它的攻防指揮權交給了西法,你們的交情同樣很深,合作起來也不存在磨合期。”

“不如就以攻破那座空間站為條件,用兩位騎士的命來表達烏鴉先生跟聯盟合作的誠意,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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