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Checkmate】

時間接近淩晨四點, 結交工作終于告一段落。此次攻陷帝國空間站繳獲的戰果頗豐,相關人員各歸崗位,聯盟軍部注定徹夜無眠。

辭別了總負責,西法終于得空松了口氣,然後獨自一人匆匆前往地下停車庫。蘇逝川早些時候已經到了,但并沒有懸浮車的鑰匙,眼下正靠在不顯眼的角落裏,安靜地抽煙打發時間。

見西法過來, 蘇逝川将煙蒂扔在地上用靴底攆滅, 輕描淡寫地問:“都處理完了?”

“跟我有關的部分都交待了一遍, 剩下的刑訊調查是軍部的事。”西法解鎖懸浮車, 而後率先走到副駕駛一側,替蘇逝川拉開車門。他垂眸掃了眼地面零零落落的幾個煙蒂,略帶歉意地詢問道, “等久了吧?”

“也沒有。”蘇逝川走過來,“上車再說。”

兩人分別坐進正副駕駛, 西法發動引擎, 随口道:“去哪兒?”

“教堂。”蘇逝川說。

能源閥開啓, 懸浮車起步提速,飛快駛離軍部的地下車庫。夜色深沉,帝都主幹道上沒有一輛過往的車輛,路燈投下的光影在車窗表面快速掠過,形成一道道詭谲變化的光帶。

蘇逝川降下車窗,然後又抽出根香煙含進嘴裏, 兀自點燃後深吸了一口,再緩緩呼出煙霧。

相對沉默中尼古丁獨有的氣息徐徐飄散,西法側目過來看向他,靜了半響,問:“你再想什麽?”

“很多事。”蘇逝川手肘支上車門,以拇指抵住額角,似是有些疲憊地按了按。

車內光線暗淡,路燈的光芒傳遞至此被陰影稀釋成了一種暧昧的暗橘色。西法凝神注視着蘇逝川的側臉,或許是受到了光影的影響,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對方的五官比平時更加深刻,又因為光線不足而模糊了棱角,顯得分外柔和而安靜,像即将入睡時那樣,但西法卻知道他是在思考。

“是不是布蘭特跟你說了什麽?”西法問。

“有這方面原因,”蘇逝川道,“他是代表雷克斯來的,來對我‘興師問罪’。”

西法一怔,當即有些訝異:“不至于吧?雖然放走了封塵,但畢竟還是拿下了重要戰略目标,雷克斯頂多會讓布蘭特問問原因,不太可能對結果不滿。”話說至此他略略頓住,片刻後複又補充,“就算心裏有不滿,依照他的性格也不會表現出來。”

聞言,蘇逝川斜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看不出來你還挺了解他的。”

西法忍不住笑了,調侃道:“雷克斯今年好像有一百二十多歲了,雖然表面看不出老态,但性格無趣身體更無趣,我了解他你應該不至于不高興吧?”

蘇逝川愣住,過了幾秒不禁啞然失笑,笑罵他:“你小子膽子不小,竟敢把我們倆一起當玩笑開了?”

西法得了便宜,索性更加放肆地賣乖:“反正你心裏裝着我,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罰我。”

蘇逝川驚訝萬分,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在心裏默默感慨了一番這小兔崽子竟然進化到了如此厚顏無恥的程度,也不知道是跟哪個混蛋學來的。沉默片刻,蘇逝川伸手出去彈掉煙灰,火星飛散隐沒于長夜之下,蘇逝川道:“布蘭特還提到了王妃壽辰,讓我跟你一起參加。”

“要不是你提我都把這事忘了。”西法說得漫不經心,言辭間還夾帶有那麽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在裏面。然而話音沒落,他忽然意識到什麽,忙不疊地看向蘇逝川,“你是不是有別的打算?”

蘇逝川平平“嗯”了一聲,解釋說:“封塵已經返回帝國,西塞會從他那裏得知空間站失手的消息。這裏面封塵如何轉述,西塞又會如何理解,甚至是後續的一系列猜疑,這些都是我無法掌控的,說實話,我很擔心會夜長夢多。”

“說到這個……”西法眉心淺蹙,似是不确定該不該說出來,猶豫了很久,才說,“我知道你跟封塵的關系,可以理解你為了放他一馬不惜打亂整個計劃的做法,但這麽一來可能引發的風險太大了。我覺得他可以不死,但是不應該放任他離開。”

蘇逝川了然一笑,道:“所以今天你擅自過來,就是為了把留下的?”

西法不置可否,沒有說話。

蘇逝川又道:“我也不是沒想過要把他監禁起來,不管結果怎樣,至少确保在他身上不會出現意外。”他一哂,聲音不覺漫起一股嘲意,“但我還是想賭一把,我了解封塵,知道他重情重義,更知道他不甘于被蒙在鼓裏。我不認為自己有能力說服他,但我相信我可以吊起他的好奇心,在深入真相以前,他是不會輕易把我出賣給西塞的。”

西法不明所以,下意識詢問:“什麽真相?”

“還能有什麽?”蘇逝川笑道,“封塵最不能理解的,當然只有我背叛帝國的原因了。”

“難道不是為了我?”西法側頭看他。

蘇逝川眸底的笑意加深:“你對我來說至關重要。”他伸手撫摸上西法臉側,探身過來輕輕吻了吻他的唇瓣,“但我也不是因為個人感情就會産生動搖的人。”

西法聞言一怔,繼而笑得無可奈何:“真冷血,知道真相的我好心疼。”

蘇逝川聽的出來這是在開玩笑,卻也沒再多說,而是側頭靠上西法肩膀,輕輕合上了眼睛。西法以為他倦了,順手關上副駕駛的車窗,以免夜風吹多再受了涼,然後他改單手扶穩方向盤,另一只手執起蘇逝川的手掌,與他十指緊扣。

車廂安靜下來,連最細微的呼吸都變得清晰可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逝川輕顫着睜開眼睫,眸光獨獨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西法……”他倏而開口,輕輕喚了聲。

注意到他沒睡,西法曲起拇指,維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勢用指腹一下一下刮蹭着對方手背,然後低頭吻上他的發頂:“怎麽了?”

蘇逝川沉思片刻,說:“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清楚‘大局為重’的道理,但他們只了解皮毛,卻終其一生都沒機會承擔起這句話背後的責任。”五指扣緊,他回握住西法的手,“它的分量很重,會壓得你喘不過起來,我希望等到你不得不去面對的時候,你也能做到不因為個人感情而産生任何動搖。”

“為什麽忽然說這個?”西法問。

“因為壓在我肩上的擔子快卸下來了,而接手人是你。”蘇逝川心平氣和地說“我助你拿下洛茵帝國,助你坐穩群星之耀的皇位,再接下來該怎麽走就得看你自己了。”

“怎麽聽起來你是要卸任不管我了?”西法笑道,“你給西塞做了那麽多年的皇導師,就沒想過用後半輩子補償我?”

蘇逝川仰起頭,兩人視線相遇,蘇逝川道:“你也不想想,等你登基之時我身上會背上多少不可饒恕的死罪?帝國不會原諒我,聯盟同樣也不會原諒我,我又怎麽可能有資格去做你的皇導師?”

西法驀地愣住,一時竟然有些無言以對。

一盤死棋下到最後,局面活了,下棋的那個人卻死了。

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從帝都前往舊教堂所在的摩多小鎮足有數百公裏,往後兩人不再交流,蘇逝川合眼假寐,到最後竟也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三小時後天色大亮,晚春的清晨霧氣濃郁,朝陽璀璨的光芒被水汽打散,化作成千上萬縷蒙松浮動的金沙。

懸浮車在樹林外圍的空地停穩,西法開門下車,靜候多時的蒼星隕迎過來,見副駕駛沒有動靜,旋即問道:“Boss睡了?”

“嗯。”西法磕出兩根香煙,将其中一根分給他,自己含住打火,道,“剛睡下不久,應該是累了。也不知道這次過來是要交代什麽,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片刻,讓他再休息一會兒吧。”說完,他将駕駛位所在一側的車窗降下條縫,确保車內空氣流通,然後示意星隕,兩人離開車子旁邊,以免影響蘇逝川休息。

郊區靜谧安靜,這裏又不會有其他人過來,理論上是沒有任何危險的。

不過就算這樣兩人也沒有走遠,西法站在樹下,背靠樹幹,目光依然注視着不遠處的懸浮車。

蒼星隕站在他旁邊,手指把玩着那支香煙,讓它在指縫間轉來轉去,過了一會兒才平平開口:“我猜他是來交待後續計劃的。”西法聞言收回視線,轉而看向蒼星隕,蒼星隕繼續道,“這次行動決定得突然,本身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舉動,在通知您調派人手前Boss就說過,他的計劃恐怕會因此整體提前了。”

“這我倒是能想到。”西法說,“而且他準備利用的契機可能就在下周。”

蒼星隕眉心淺蹙,幾秒後瞬間反應過來:“王妃壽辰?”

西法緩慢點了點頭:“按逝川原本的計劃是要把刺殺放在聯盟的獨立日,但現在看來這個時間點太久了,他等不到那時候。”

蒼星隕若有所思地靜了半晌,說:“壽辰算是家宴,私密性更高,受邀人員更少,或許反而更方便動手。”

“确實。”西法道,“但我總覺得不安。”

蒼星隕沒有說話,而是給了對方一個詢問的眼神。

西法:“逝川給我的感覺是在孤注一擲,他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很危險的位置,這場戰役無論最後是哪一方取得勝利,等到塵埃落定,他都會成為被優先清算的對象。”

“這就是多重特工的命運,如果給自己留下退路,恐怕就不可能促成今天的局面了。”蒼星隕輕描淡寫道,“我跟了他十幾年,從不信到信,是一步一步看着他着手設局的。說句不恰當的話,這世上不怕死的人我見多了,但不把自己當人對待的,他是我遇見的唯一一個。”

西法不解:“為什麽這麽說?”

蒼星隕:“您以為他是布局下棋的人,然而事實上他本身也是棋盤內的子,是決定勝負、可以讓整盤棋起死回生關鍵點,也是擋在‘王’面前的‘騎士’。一盤棋要怎麽贏?還不是以一換一,一步一步吃幹淨敵方的棋子,等到他為您斬落最後的兩處障礙,您自然就可以将整個洛茵帝國的軍了。”

“只不過這‘以一換一’的代價無可厚非,在刺殺了雷克斯以後,Boss其實就已經被聯盟判了死刑。”蒼星隕說得平鋪直敘,口吻淡漠得令人心涼,“不過您也不用覺得不安,這種事Boss必然早就想到了,他不在意,自然也不會希望您去在意。”

西法不甚明顯地彎起嘴角:“這到底是大局為重,還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自私’?”

蒼星隕很理解,淡淡道:“在某些方面Boss确實是個獨裁者,這一點沒人能否認。”他頓了頓,“但他也是在一心一意的為了您好,他所做的遠不止您所能看見的,時間會證明,您早晚會知道。”

聞言,西法側頭看向他:“你一定是逝川教出來的。”

“有那麽明顯麽?”蒼星隕道。

西法笑道:“兜圈子的模樣簡直是一模一樣,就是不肯好好說句人話。”

蒼星隕:“……”

往後兩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直到時間接近正午,懸浮車那邊才有了動靜。蘇逝川開門下車。

中午霧氣已散,大氣透明度極高,襯得日照燦爛,光線無比耀眼。

鎖好懸浮車,三人兩前一後朝教堂走去。蘇逝川這一覺睡得不太踏實,醒來以後倒是不累了,但精神狀态一般,只簡單詢問了蒼星隕昨晚的情況,大體了解過後也就不再多問。

往後一路無話,十幾分鐘後三人行至教堂門前。

聽見動靜,蹲坐在噴水池臺子上的巨型雪橇犬耳朵一動,下一秒一骨碌立起來,目光炯炯地注視着大門。确認無誤以後,雪橇犬四爪并用地蹿下噴水池,一路狂奔,趕在院門打開的第一時間撲向蘇逝川。

“嗷嗷嗷!”十七淚奔,“怎麽這麽久?”

刺客先生見怪不怪,把兩扇鐵藝院門全部拉開,以便于蘇逝川抱某只大得不像話的狗進去。

“來的路上睡着了,他們倆想讓我多休息一會兒,所以就沒叫醒我。”蘇逝川幾次想把撒嬌的狗放下,無奈狗爪扒得太緊,最後只好扛着它走進院子,順便安撫,“別哭了,衣服上都是口水。”

十七抽抽鼻子,委屈道:“昨晚您非得跟他們去軍部,我也是擔心嘛,畢竟放走了一個,怕您被聯盟狗為難。”

西法:“……”

西法看向蒼星隕,低聲道:“這智能體倒戈得真快,打逝川來了對聯盟直接翻臉不認人了。”

“習慣就好。”蒼星隕說,“這種非人類的程序設定還是簡單,腦殘都不帶掩飾的,您別跟他一般見識,不然容易被氣死。”

“咳!”十七摟着蘇逝川的脖子,朝走在後面的兩人龇了龇牙,威脅道,“聲音再小我也是能聽到的!”

兩人默契噤聲,更加默契地沒去搭理他。

等到進了教堂,十七終于舍得從主人懷裏出來,落在地上變回人形,對蘇逝川說:“午餐準備好了,主人應該早就餓了吧?”

蘇逝川沒休息好,本來打算直接回房間休息,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腕上的通訊器卻不合時宜地振了。蘇逝川一直在等這條消息,眼下總算有了動靜,于是擡腕查看具體內容。

光屏之上,消息來源的ID被隐藏,內容十分簡單,對方問:【老師,您方便語音麽?】

“午餐等會兒再說,你們不用等我。”交代完,蘇逝川快步走進樓梯先,邊上到二層邊佩戴上耳麥。

他給對方回複:【我沒問題,不過你得注意身邊的環境,別暴露自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