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怪物

“要不你去金庫那裏睡?那邊也很安靜。”

佟因被李追玦按在床上,床上鋪了老虎皮,現在倒沒之前那麽冷。

黑暗中,她分明看見他的目光一閃,忽而又換了個借口:

“那邊冷,你這邊暖。”

佟因:“……”

能不能走點心?

“你主殿那邊不是更冷嗎!?你都睡了那麽多年了,怎麽現在才來怕冷?”

他坐在床邊,聞言無辜地垂眼看她:“老了,怕冷。”

佟因:您老人家真難伺候。

“我只坐在這裏。”他補充了一句。

意思是不會跟她一起躺着。

佟因看他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沒有上床的意思,明白他不會上來,但突然有個人坐在床邊看她睡覺,她也不适應啊。

她想開口讓他坐桌子那邊,起碼她不會有壓迫感,一個字還沒吐出來,便感覺他的手撫上她的眼睛,遮擋所有光線。

“該睡了。”

他嗓音又低又清。

這三個字尤其與衆不同,是聽睡前故事的感覺,輕而易舉讓佟因意識模糊,昏昏沉沉。

她心裏知道他肯定用了什麽方法,沒抗拒,順從閉了眼随着時間跌入睡眠的深淵。

不知道多久,忽然一聲尖銳慘叫劃破長空,把佟因從睡眠的深處猛拽出來,她乍然驚醒,模糊中看見床邊的身影,下意識問:“怎……”

剛剛吐出一個字,耳朵上便覆蓋上兩只手,很奇妙地隔絕了外界所有聲音,只剩下她自己心髒的跳動聲。

爾後,又神奇地聽到李追玦的嗓音在她靈魂深處響起:

“沒事,好好睡。”

她又如被人敲了悶棍,忽而跌了進去,陷入沉睡。

黑暗中,李追玦靜坐在床邊,視線垂在沉睡的人身上,月色從窗戶中朦胧灑進,他身影一半隐在暗處,像個靜止的雕塑,了無生氣。

許久,他抽回捂着佟因耳朵的雙手,視線依舊鎖在她身上,她在緩慢輕微的呼吸着。

又靜了半日,十分突然的,他俯身将臉貼了過去。

他冰涼的臉貼着她的腮邊,偶爾聽見她在睡夢中的幾聲呓語,模糊不清。

人類的體溫是熱的。

直起身子,又望她半日,似乎要天荒地老,忽然間,他擡起腳上床,平躺在佟因的身邊。

底下的虎皮也被她的體溫沾染了熱度。

很熱,像滾燙的火。

他側過臉就着月色看她沉睡的面容,她無意識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沉默了片刻,他起身,換到裏面一樣平躺着,繼續側過頭看她。

目光好似定格了,再也不會動。

許久,天将要亮的時候,他手攀上自己的心口,無聲感受。

……

佟因醒來的時候,李追玦已經不在房間裏,她撐着腦袋起身,感覺頭暈。

大約是早上九點左右,外面的光線還是霧蒙蒙的,比往日更暗些,似乎要下雨。

她洗漱完一出房門立馬察覺到不對勁。

今日的山神廟陷入一種死般的寂靜中。

小白沒有像往日一樣在她的房間待着,那群貓不知道哪裏去了,看不見一只,沒有魑和夫諸吵架打鬧的動靜,那幾個女子也悄無聲息。

只有烏鴉特別興奮,叫聲刺耳清晰,數量不少。

她往外走了走,路過一個廂房的時候有個女子原本也打算出來,開門一看見她,見鬼似的把門重新一關,龜縮回去。

這個女子佟因記得,之前常常跟沈藝兒一唱一和演雙簧嘲諷她。

今日這樣,反常得不行。

佟因:“……”

她今天很吓人?

找不到人問,她正帶着滿腹狐疑,忽然天邊閃電一劈,亮了半壁天幕,繼而轟隆的雷聲作響。

雨下得又急又快,佟因打算回房避雨的時候,看見一只貓在她面前一晃而過,往廟門口的方向去了。

她應該沒看錯,那只貓冒雨前行,身上的毛沾着血似的紅色被雨水洗下來。

佟因奇怪了一會,來到那只貓剛剛經過的地方,往地上一看,果然被雨水帶下來不少血跡。

出事了?誰受傷了?

她顧不得回去拿油紙傘,追着那只貓而去。

那貓的目的地是廟門口,她冒着雨跑過去,一眼便看見廟門大開,外面有人影在走動,烏鴉叫聲愈盛。

佟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出了廟口一看,十幾只貓不顧大雨圍在一處,身下的地面被沖出一圈血紅。

夫諸回首看見是佟因,總是眯起的眼睛倏爾睜大,他唰地揚起羽毛披風擋住她的視線:“快回去,廟主不讓你看。”

魑聽見聲音,也跟着回頭:“因因?”

可是夫諸動作還是晚了,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她都看見了。

倒挂在樹上的那個人死了,死狀慘烈。

昨天才暗諷她一頓的沈藝兒。

佟因見過死人,穿來的第二個晚上就看見一邊爬一邊死去的村民,但那種悄無聲息的死法,跟眼前看見的根本無法比。

饒是看過許多驚悚片的佟因也有點受不住,嗅覺和視覺還有現實的沖擊,讓她一陣反胃,忍不住轉身扶着牆吐出來。

大雨中的貓舔着自己爪子上的毛,冷冰冰地看她一眼。

烏鴉驚飛在半空依依不舍地盤桓。

夫諸看着佟因好一會,凝眉:“說了別看,你們人類太脆弱,吓一吓就要崩潰。”

佟因:“……”

正常人都崩潰好嗎?

看再多恐怖片,聽再多恐怖故事,比不上現實中的一眼。

她現在再看貓,忽而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完全不需要李追玦講故事來吓她。

夫諸眯眼:“埋了吧。”

魑點頭過去,還沒靠近便被呲的一下燙到,她驚叫一聲:“她的玉佩怎麽還沒摘!”

夫諸瞥一眼,擡手間羽毛如刀刃刺過去,叮當一聲,玉佩霎時支離破碎:“可以了。”

佟因愕然:“這些玉佩會傷害到你們?”

魑讓随侍去幹埋屍體的工作,聞言氣道:“我早說這群女人沒一個好東西,送她們上山的人也是。”

這話有點模棱兩可,但佟因理解魑的意思,這些玉佩的确會傷害他們。

魑趕走周圍的貓,絮絮叨叨:“原本她的死期沒那麽早,但她欺負你了。”

佟因猛地擡頭:“她死,是因為我?李廟主下令的?”

她看着随侍在雨中埋屍,思緒一瞬間茫然起來,胃部驟然痙攣,又想吐,可沒吃東西胃裏空蕩蕩的吐不出來,只能捂着嘴幹嘔。

“因因?”魑過來扶着她,着急,“你怎麽了?她們早晚會死,你為什麽難受?”

夫諸拽了魑一把,警告地斜去一眼,對佟因說:“不是因為你,也不是廟主下令,雨太大,你該回去休息了。”

佟因感覺胃有點不舒服,意識也不太清楚,渾渾噩噩地回廟,往自己的房間方向走。

隐約中聽見身後夫諸跟魑争吵的聲音——

“她不是我們,她是普通人類,普通人類很脆弱,吓壞了她你可是想被廟主吊三天三夜?”

“她是因因!又不是別人,那些女人就是罪該萬死,她們想害廟主,還欺負因因!”

“我重點不是這個……”夫諸生氣。

魑也犟起來:“我說的就是這個!”

“不可理喻!”

“冥頑不靈!”

……

佟因發燒了,或許是因為淋了雨,又吃不下東西,病得來勢洶洶。

本來發燒的人容易陷入沉睡,她卻睡不着,一閉眼就是沈藝兒的慘狀,想到她死得那樣慘是因為自己,更閉不上眼睛。

雖然魑說沈藝兒想害李追玦,遲早要死,但沈藝兒還是因為她提前死了。

又想到這個村子從來不是安樂窩,不是适合安逸度日的地方,她和沈藝兒都是人類。

今日是沈藝兒,改日會不會是她?

不是害怕,而是兔死狐悲的傷感,讓她郁結難安。

她在床上瞪了半日的眼睛,晚上的時候,李追玦推門而入,屋裏沒點蠟燭,他掃了一眼,去一一點上。

佟因側身躺着,背對着他,沒動。

感覺他來到床邊坐下,靜了許久,就在佟因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才出現第一句話:

“你很燙。”

佟因轉過身來,道:“我發燒了。”

他似乎有些迷茫:“發燒?”

“就是着涼感冒,生病了。”佟因卷着虎皮,恨不得把自己包起來。

“為什麽不吃飯?”

“沒胃口。”

一看到那些肉,就會想起沈藝兒。

他陷入沉思中,很久再開口:“你在害怕?”

這下換成佟因沉默了,她忍住,沒拿奇怪的眼神看他,半響猶豫不決地問:“你是不是……那個怪物?”

一開始她也不是沒想過,但是每一次都想到他對她很好,從沒傷害過她,也沒見他做過什麽奇怪的事情,所以信任壓倒了懷疑。

見到沈藝兒的慘狀後,不可否認,她的天秤開始傾斜了。

他久未有回應,氣氛一沉再沉,佟因感覺呼吸越發困難,心跳幾乎壓不住的時候,他說:

“你厭惡那個怪物?”

佟因沒想到會得到一個問題,她輕怔,片刻後縮在虎皮中點頭又搖頭:“說不上厭惡,但不喜歡,我想離開這個村子。”

因為安逸而久封的欲/望在沈藝兒的事情後,再次破土重來。

他徹底安靜下去,屋裏分明很亮,可他的神情如隐在霧中,一片漆黑暗淡。

“李廟主?”佟因着急想得到答案,她心裏希望他否認,如果他否認,她會選擇相信他。

李追玦輕側了臉,避開她的視線——

“我不是。”

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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