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欺騙
小白被挂在天上好幾日。
那日後她一直找不到李追玦求情,他明顯故意。
佟因只好偶爾去廟門口仰頭看看小白是不是還活着。
倒還活着,只是太高了,它在上面說什麽話都被風吹散,她也沒辦法。
耗了幾日,終于見到李追玦是在祭祀前一個晚上,那日月圓,熱鬧了好一段日子的山神廟徹底靜下來。
應該說整個村子都靜下來,悄然無聲,反常的安寧。
明明是月圓之夜,但今晚烏雲密布,憑空多了一分壓抑感。
李追玦和魑三人也沒什麽動靜,像是一同消失了,整個山神廟只剩下她。
這種死寂她不太習慣,像在醞釀着邪惡,但她也明白祭祀對古人來說的重要性,所以沒有去打擾幾個人的準備。
佟因在自己的房間背口訣,房門開着,任由夜風吹進來,吹動燭光搖晃。
忽然,三道身穿黑袍的身影從門外遠處逐漸靠近,紋暗金的黑袍很寬大,完全罩住他們的身體,頭上連着兜帽,把整張臉隐在帽下的黑暗中。
乍然一看,根本認不出來。
他們就着夜色而來,冷風吹動衣袍,像無情的夜行者。
佟因剛看見時有些吃驚,等他們來到跟前,為首身材高瘦、輪廓利落的人擡手把兜帽撩下,露出臉來,她才認出是誰。
“李廟主?”
她第一次見他這樣的打扮。
黑袍嚴嚴實實罩着他的身體,只剩下肩膀能看見輪廓線條,他的皮膚本就極白,在絕對的黑色中,襯得近乎透明。
他化了妝,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妝容,而是眼下兩頰的位置畫了暗紅色和黑色的條紋,像老虎的紋路,眉心也畫了一條指甲長的暗紅條紋。
原本束頭發的冠換成三根黑色的羽毛。
整體看上去,他像換了個人,隐約沾染了邪氣,把一切溫和壓得消失殆盡,眼尾一掃是能磨滅人意志的冷漠。
身後的兩人是魑和夫諸,一樣的打扮,比李追玦簡單些許。
佟因看看他們,又看李追玦:“這個是祭祀的打扮?這麽好看?可祭祀不是明日早上嗎?”
這個裝扮确實特別好看,很帥氣。
他靜了一下,眉心的暗紅像在跳動,他拉着她,把她帶到床邊按下,道:
“是明日早晨,太早,所以提前裝扮,你今晚早點睡下,明日早起。”
佟因把腿盤到床上,拽了拽他的黑袍笑道:“那個小白……”
“你最近總想着小白。”
佟因:什麽叫總想着小白!??
她好氣又好笑:“這不是它還挂天上嗎!?它不挂天上我才懶得理它。”
他目光在她臉上定住,深墜下去:“那不是個好地方。”
“啊?”佟因覺得他話題跳躍太快,她跟不上。
李追玦:“天靈山。”
佟因這次知道他說的是小白給她指的那個地方。
“村外的世界對你而言太複雜,別亂跑。”
“可我也不能一輩子住在——”
他忽而認真問:“你想去哪?”
佟因張了張嘴,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對這個世界半點認識沒有,突然也說不出什麽地方,便想說先出去看看。
她剛張嘴,他十分體貼地替她回答這個問題:
“村子可以遷移過去,我知道幾處溫度宜人的地方。”
佟因啞口無言地看着他:“……”
這樣遷移,無論去哪還不是在村子裏,她就變成了背着村子全世界跑?想想就覺得奇怪好嗎!
“祭祀結束便搬。”他提到祭祀時,口吻更淡。
她心驚膽戰,連忙按着他:“廟主,別這麽沖動!”
整個村子搬走,這麽大的事,您一句話決定嗎?!太兒戲了吧!
祭祀準備了這麽久,佟因看見李追玦雖然一直在忙這件事,但偶爾會有種他游離在外的感覺,只是冷眼旁觀地指揮着他們做事,并未切身沉浸在裏邊。
看不到一絲過節的喜悅和慶典的熱烈情緒。
他似乎并不喜歡什麽祭祀,恨不得一切盡早結束。
佟因分不清楚他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擔心他當真了,連忙轉移話題:“給我也化個你這樣的妝?”
他無聲垂眼,看了她一會才點頭。
冰涼的膏體在臉上抹開,他很細致,用指尖在她臉上十分緩慢地勾勒。
佟因趁機在他面前擡眼偷看他,最近他情緒不太高,笑容也很少見,這樣的他在今晚的妝容下,顯得格外疏離。
今晚魑也坐在一邊一聲不吭,若是往日她早撲上來講話。
佟因仰着頭任由他操作,感覺氣氛沉悶得透不過氣。
她看看魑兩人,又看看李追玦,他察覺到撇下視線,指尖停下,問:“冷?”
佟因搖頭:“你們出了什麽事?有點反常。”
李追玦的指尖繼續落到她的眉心,輕劃了一道:“沒事。”
騙子。
佟因擺明不信他。
她望他,意思明顯,他不動聲色又問:“前幾日送上來的衣袍怎麽不穿,不喜歡?”
轉移話題。
佟因放棄了,他不想說也沒辦法,便道:“送上來太多,懶得翻。”
李追玦凝視她明顯郁結的眉眼,道:“你說過你喜歡新衣。”
佟因驚訝地挑起眉,這是之前他背她回廟時,她随口說的一句,他居然還記得。
他回頭看魑一眼,示意她把衣服拿出來。
魑連忙跳去翻箱倒櫃,翻了幾件好看的出來,“因因你看,都是廟主讓人在村外找來的。”
佟因來了點興致,斜眼去看魑拿過來的幾件衣袍。
一件紅、一件藍、一件紫,款式精美,一動之間上面的紋路會流淌,仙氣躍然。
不像普通的衣衫。
她盯着那件天藍色的衣袍,視線掃了又掃,道:“這天藍色的好眼熟,周巫家裏有一件尺寸小,但款式差不多的。”
這話剛出,李追玦的指尖忽而定住。
這點細微的動靜讓佟因意識到不對,擡眼跟他對視,他目光晦暗不明,複雜的情緒要把他撕裂。
他沉默好久,視線膠着,幾乎要天荒地老。
那衣袍怎麽了?
佟因挪開看他的目光,打算再去認真看看那藍色的衣袍,“你……”
他的抉擇便是在這一瞬。
李追玦倏爾擡手遮蓋她的眼睛,霎時間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另一只手手按着她的後腦勺,靜止。
指尖在輕抖。
佟因心跳驟然加快,一絲緊張從心底裏冒頭,或許是錯覺,但她确實感覺到被黑暗籠罩的虛無感,像怎麽走都走不到盡頭。
怎麽了……
後半句話,她沒能說出來。
她感覺到他距離很近,近得應該能聽到心跳聲,但她沒有,只有他冰涼的呼吸打在頭頂。
他說:“你記錯了。”
肯定句。
佟因皺眉,想說一些衣服的細節讓他判斷:“我記……”
他再次打斷她,低聲強調:“你記錯了。”
一件衣袍而已,佟因不明白他怎麽了,擡手去拉他的手腕。
他紋絲不動,忽而湊在她耳邊,近乎嘆息般的一句:“就當記錯了……”
那種虛茫感,擊中佟因的心髒,她愕然點頭:“好吧,是我記錯了。”
李追玦終于松開她,垂眼無聲凝視她,許久後撇開臉,他眼底如霧,總有種心思深且雜的感覺,讓人看不透。
光線重新出現,佟因掃了一眼,那件藍色的衣服已經消失,仿佛從來沒出現過,魑緊張地看着她……身邊的李追玦。
一副擔心惶恐的模樣。
仿佛在擔心李追玦會突然出手傷害佟因。
他忽然與她并肩坐在床沿。
魑險些跳起來,夫諸按着她,對她搖頭。
“答應我一件事。”李追玦無視躁動不安的魑,道。
聲息太低,低得佟因幾乎聽不清,她扭頭想确認他的神情,可他不看她,撇開臉望着別處。
他在沉默中等待她的回答,讓佟因感覺到壓力。
她點頭:“嗯。”
“好好在這住着,什麽都別改變。”
佟因感覺他太反常,态度飄渺得難以捉摸,便點頭:“好。”
他終于看向她,一種極端的寧靜與虛無:“別騙我。”
她再次乖乖點頭。
這句話他是她第二次聽見他說,第一次是在村口,他也讓她別騙他,似乎很執着于這件事。
于是她問:“如果我騙你了,會怎樣?”
他靜下去,仿佛置身黑暗之中,燭光再盛也照不進,他不肯回答她這個問題,但佟因忽然執着,他便凝視着她,緩緩道:
“會吓到你,所以,別問。”
佟因訝然,他是認真的。
“今晚早點睡。”
李追玦帶着夫諸和魑離開,離開前,魑回頭看她好幾眼,有些擔心。
佟因陷入了沉思,那件衣袍……有什麽問題,讓他态度如此奇怪?
“他騙你的。”
等李追玦走遠後,人形的小白忽然從門口竄進來,一瘸一瘸,身上有摔出來的傷。
佟因被驚,回過神來看它:“你跳下來了?”
小白沒回答她,而是撲到她身邊,道:“祭祀是今晚,不是明日,李追玦騙你了,他剛剛就是去祭祀去了。”
佟因挑眉:“他為什麽騙我?”
小白沖着李追玦離開的方向狠狠呲牙,繼續道:
“還有哦,剛剛你認出來的那件是道族的道袍,還是天靈族一支的道袍,因因,李追玦跟天靈族,緣分可不淺。”
佟因一口氣堵在心口,呼不出來。
道袍?天靈族?什麽亂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