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離開
佟因摸不準李追玦的态度。
那晚,他讓随侍把她丢回廂房後,再沒管過她。
整個山神廟像死一般的靜,随侍守在她廂房的門口,只要她有出門的意向,便會把她攔下來。
她趁機摸過随侍的心口,冰冷的,沒有心跳。
他們是真的死人。
這裏,遍地都是會動的死人。
想到沈沛兒和何溫年在青樓裏叫來的人也是死人,那些死人還曾纏在她身上,她嚴重生理不适。
她躺了三日,會有随侍送來飯菜,她沒什麽胃口,甚至睡不着,腦海裏都是過往的一幕幕。
擔心自己的未來,擔心小白,擔心李追玦随時會在她深睡時出現在她床頭,伸出手來把她悄無聲息地掐死。
于是在第三日,她起床強迫自己硬塞下一大碗飯,再來到被周巫鑿開的屋頂下,仰頭望着窟窿中的天空。
是個好天氣。
她再不猶豫,簡單收拾了衣衫和自己帶來的錢財首飾,最終擡手握緊從上面吊下來的麻繩。
窟窿一直存在着,仿佛被所有人遺忘,沒有人補上。
這一次沒有周巫幫忙,佟因依舊熟練地爬上去,手扒住瓦片邊緣用盡全力探出頭去——
豁然開朗,陽光刺眼,涼風帶過她的碎發,一張臉就這麽面對面地貼近她,近得只有一寸,她吓得手臂發軟險些重新掉回屋裏。
一只手牢牢地拽了她,把她帶上屋頂,“坐穩了。”
佟因喘着氣,又驚又愕地看着身邊的夫諸,他随意地坐在屋頂,一條腿支着,像在曬太陽。
坐在她屋頂的窟窿旁邊曬太陽……
“你……是來守着我怕我逃跑的?”佟因拽着自己亂飛的頭發。
為什麽不幹脆堵上這個窟窿?
夫諸硬邦邦看她一眼,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個包裹,一言不發塞到她懷裏。
佟因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堆金銀珠寶,她震驚地擡頭:“什麽意思?”
“走吧,下山。”
佟因捏緊包裹,“魑呢?”
“被廟主拘着,廟主覺得她會放你走,所以不讓她出來。”夫諸語氣平淡。
佟因聽明白了,李追玦覺得魑會感情用事放她走,于是讓夫諸守着她,誰知道夫諸也陽奉陰違。
她心沉重下來:“他……會罰你嗎?”
“不重要,”夫諸擰眉,“我給你的羽毛還在?給我。”
佟因把羽毛給他,見他食指中指一并,在羽毛上劃過,那羽毛倏爾變得匕首般鋒利,他把羽毛重新塞回她手裏:
“留着,比人類用的刀劍好使,”他一頓,再道,“小心山下那些人。”
佟因心裏感動,小心翼翼用布料包裹他的羽毛,撲上去輕抱夫諸:“謝謝。”
他垂着眼一聲不吭,訝然過後想回抱時,佟因已經松開。
佟因心情終歸還是凝滞,她張了幾次口,艱難問:
“他呢?”
夫諸明白她問誰,沉默半響方道:“廟主三日來一直在內殿,沒出來過,誰也不見。”
“他要殺我?因為我是道族?他跟道族到底是什麽仇怨?我下山能去哪裏?我可以離開這個村子嗎?”
一連串的問題,是她這幾日一直在思考,也一直得不到答案。
“道族跟廟主的仇已經兩百多年,算不過來,輕易不能化解,将來的某天還會有一場惡戰,你不要想着化解兩方的恩怨,只是徒勞。
至于下山去哪無所謂,不要再出現在廟主面前,我沒見過他如今的狀态,我和魑摸不透,也控制不住。”
他冰冷又複雜地瞥着主殿的方向,又急又快地道:“因因,躲遠一點,我不希望将來看見你的屍體,快走。”
佟因心情複雜地點頭,他催促望着她,最後她還是抱着僥幸多問一句:“小、小白……死了嗎?”
她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從前她雲養的貓貓狗狗病死了,她會傷心好幾天,何況還是她親自養了一段日子的小白。
夫諸搖頭,指了一個方向:“在那邊關着,你要去救的話,可能會被廟主發現,到時候走不掉,下山吧,別管。”
佟因點點頭,順着之前周巫走過的順序而去,
往前兩步後,她回頭,看見夫諸電線杆般立在屋檐上,羽毛披風飛起,深深凝視着她。
“夫諸,我能問問你是什麽身份嗎?”
她心裏充滿離別的悲傷,不願意到離開也不知道他是什麽人。
他目光如火光晃動,無聲點頭,好一會才說:
“我是兇獸,所到之處帶來洪水之災,我跟魑一樣,曾被道族的人抓住,我存在的時間比她長。”
夫諸立在屋檐的身影幾乎化為石雕,融于天地之間,他聲音更深:
“因因,如果你某天真的離開了村子,不要回天靈族,我不希望跟你對上。”
“再見,夫諸,替我跟魑道別。”
佟因悶悶地說完,在夫諸深邃的目光中徹底扭頭離開屋頂。
她沒有馬上出廟,而是去了夫諸指的方向,在一個廂房裏找到被捆住的小白,旁邊還躺着奄奄一息的周巫。
她驚訝,原以為周巫會死,沒想到還和小白綁在一起。
小白看見她,嗚的一下狗眼裏嘩啦啦流出眼淚,“因因!你怎麽才來,我快餓死了……”
它整整餓了三日,懷疑李追玦要把它活活餓死。
“噓,別吵。”
佟因用夫諸給的羽毛割開繩子,順便把周巫的也割開了。
周巫有些虛弱,被死氣纏繞一臉病容,他眯着眼睛看佟因好久,沒吭聲。
佟因讓小白變回人身,扶了周巫,“你養大我,現在我救回你,兩不相欠,以後你過你的,我過我的,沒必要再牽扯在一塊。”
周巫靠着小白,無聲無息垂眼。
在離開的路上,他一直看着佟因,打量她的一舉一動,打量她的眉眼,打量她的談吐,像從來沒認識過她。
“你長大了。”他忽然說。
佟因正緊張地埋頭走路,怕李追玦會突然出現攔下他們,乍然聽到周巫沒頭沒腦這麽一句,壓低聲息:“什麽?”
“以前的因因遇到事情,只會拽着我的衣角哭,你在李追玦這裏定受了許多苦……以後,不會了。”
“是我沒保護好你。”
周巫垂在身側的指尖顫抖泛白,他在愧疚。
佟因注意到他的手指,沒吭聲,她記得小說裏,周巫早期對原女主的态度是利用多于感情。
是後面原女主被反派捉走,他才意識到自己對女主的感情不一般。
現在看來,這個劇情還是被觸發。
佟因輕嘆一聲,并不想跟周巫甜甜甜。
一行三人踏出山神廟,并沒有遇到什麽阻礙,連随侍也沒見到一個。
佟因感覺不對。
“別想了,想想祭祀那晚的慘烈,李追玦沒這麽好心,想必是夫諸幫你疏通了。”
小白扛着周巫,一眼看穿佟因的想法,對此它嗤之以鼻,“李追玦是魔子,魔子是吸收死氣、屍氣和負面情緒成長的,一類沒有心又歹毒的物種。”
“他可是連自己親生母親都下得了口的怪物,他對你好多半只是表象,說不定想着把你養肥了再吃!”
小白義憤填膺。
佟因忽然想起曾看過的畫冊,沒吭聲。
“我年紀不大,也就一百歲,百年前李追玦死火燒天靈山的時候,我剛出生不久,那場轟轟烈烈的死火足足燒了一年有餘,把天靈山燒得寸草不生,多少百萬年以上的靈藥靈植被燒毀,死傷慘重,至今生機未恢複,天靈一族恨他入骨。”
“若不是我那日調皮,跳進靈泉玩耍,說不定我早死在那場死火之中!”
小白咬牙切齒哼哼唧唧。
佟因瞥它,總覺得它對着李追玦嗚嗚咽咽,背着李追玦就張牙舞爪,便搖頭不語。
“因因,既然如今逃離了他的魔爪,我們快走吧,回天靈山去,你本是我天靈山族人,回去也是理所應當!”
小白興奮起來,忽地一下變成了本體,把佟因和周巫丢背上,呼哧呼哧飛奔下山,揚起一地煙塵。
周巫看着小白的本體目瞪口呆,好一會才拽它的毛道:“不行,出不去,你原本不是村裏的居民或許還可以出去,但我和因因不行。”
小白剎住腳步,回頭惱問:“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怎麽弄?!”
“殺了李追玦。”周巫冷下聲。
殺了他?
佟因指尖止不住發抖,在冷風中回頭,頭發擾亂視線,依稀看見逐漸遠去的山神廟。
“因因?你不開心?”小白察覺到異樣。
佟因搖搖頭,躺在它的毛中,無聲望着天上的雲。
她想起那晚,天氣燥熱的那個晚上,她伏在李追玦的背上,被他一步一步慢慢背上山的場景。
那晚她跟他說了許多,他的沉默安撫了她穿書以來的躁動。
她轉身把臉埋進小白的毛中。
別想了,一切都是假的……
或許曾經是真,而以後再也不會有。
他現在只想殺她。
就在佟因回頭看向山神廟的一瞬間,主殿內殿的石臺上,死屍一般無聲無息平躺着的李追玦忽然睜眼。
“好靜……”
三日沒聽到動靜的魑立馬閃進內殿,她伏着身子,一邊琢磨廟主情緒,一邊無聲流淚。
“為什麽這麽安靜?”李追玦情緒不明。
“因因走了。”
李追玦依舊躺着,緩緩、緩緩閉上眼,聲息漸低:“嗯。”
似乎像……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