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棺材
“你要離開村子只有一個辦法,殺掉李追玦。”
佟因抱着狗形的小白順毛,瞥向周巫的時候,他正好朝周家客廳的棺材一擡下巴,很認真:
“把他埋了,他死後這個村子就會冰消瓦解,到時候村子裏所有人都會獲救。”
佟因手不自覺用了力,拽下一撮白毛。
“啊!”小白叫出聲,“痛!”
“別吵。”佟因心煩氣躁,把白毛胡亂按回去後,觑那棺材一眼。
這是之前關她的那口棺材,原本留的呼吸口被釘上,又加厚許多層,好像害怕屍體躺進去之後會重新跑出來。
倒是沒想過是為了李追玦故意加厚。
她很嫌棄:“你以為李追玦是我?他随便兩下就能破開這棺材。”
佟因加重了手上的力氣順毛。
周巫總是動不動就要埋人,她不喜歡幹這種事,這叫殺人。
想到這,自己先覺得自欺欺人。
她無法确定是不想幹這事,還是因為要埋的對象是李追玦,而不願意幹這件事。
如果反派是別人,她大概能下得了手。
佟因睨一眼周家打開的大門,“這裏的村民真的想‘獲救’?我覺得他們挺自得其樂的。”
方才下山時路過沈家,發現沈家大亂。
沈家是個大家族,單單兒女就十幾個,還有各種親戚。
祭祀當晚沈從事敗,險些被李追玦殺,沈家個個人人自危,開始了搶錢奪利的鬥争。
原本随侍是有效阻止一切發生的工具人,祭祀的事情一出後,沈家的随侍再不聽從沈從的話。
李追玦還沒拿沈從怎麽樣,沈家內部先四分五裂。
沈家那邊的動靜吵到這邊來,隔着院牆聽見沈沛兒尖銳的聲音:
“爹,戶主的事你要下決定了,你若不去找李廟主,死了之後戶主之位就會旁落,你也不希望你多年辛苦提供情緒價值的家業落在那些親戚手裏?快去跟廟主說把戶主之位交給我。”
沈從冷笑:“你想死,你去找。”
“沈家這樣是因為爹私自跟道族勾結,四家族有三家死了家主,爹逃不過去的,左右都是死,你先把戶主之位傳給我不好嗎?不然你死了,我什麽都沒了!”
佟因收回注意力:“這個村子裏的人眼中,大概只有提供多少價值,和能享受多少福利兩件事。”
她終于知道為什麽原著小說叫《皮囊之下》,村子裏的村民,不過是給李追玦提供情緒價值的奴隸。
“像被圈養的豬,眼睛裏只能看見食槽裏有多少食物,你确定這些好吃好喝受盡榮華富貴的村民,願意被救出去嗎?”
“我不是,”周巫繃緊臉,“我出生就在這裏,我沒得選擇,我也想走。”
佟因把小白丢地上,點頭:
“沒說你,據我所知他們住進來要跟李追玦做交易,換句話說,是自願,像沈從這種為了家裏有更多人口提供價值而拼命生孩子的行為,孩子是無辜,但罪魁禍首難道不是迷戀這裏一切的沈從嗎?”
她本來想說包括周巫的父母,他出生在村子裏,應該怪的是他父母,而不是李追玦。
但為了避免刺激周巫,這句話最終咽了回去。
周巫鐵青着臉,半響擠出一句:“你到底還是幫着李追玦說話。”
話不投機半句多。
佟因起身就走:“你好好休息,你這身體,一輩子殺不了李追玦。”
周巫扶着椅子想站起來,但身體太虛只是徒勞:“你去哪?不經過李追玦允許,村子裏是不能蓋房子的,也不會有村民收留你。”
“不用收留,我今晚就想辦法離開這個村子。”佟因直接往大門走。
他猝不及防軟下态度,嗓音蒼涼無奈:
“就不能留下嗎?我不再拘着你,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你想離開村子,我替你去殺掉李追玦。”
“現在傍晚了,快天黑很危險,那些‘陰差’要來了,留下吧,好嗎?”
“不好,你怕我不怕,”佟因回頭,卻不是為了周巫,“小白,走。”
望着佟因帶着小白出了周家的門,周巫癱在椅背中,手背遮蓋眼睛,另一手拳頭無力緊握,陷入一片沉默中。
他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把因因留在身邊?
她不再是以前他抱着低聲哄,就會捏着他衣角原諒他的女孩了。
佟因剛踏出周家,便看見一道身影踉踉跄跄撲來。
“佟因!”
沈沛兒不太習慣用拐杖,手忙腳亂。
佟因看見她裙擺下若隐若現的小腿,長期不走動導致肌肉萎縮,那腿細得一只手能掰斷。
沈沛兒一把拽住佟因手臂,急急道:
“佟因,幫幫我跟廟主求情,讓他在殺我爹前,先把戶主之位傳給我!我在沈家提供的價值太少,若我爹不主動傳位,戶主之位就會自動落到提供情緒最多的二叔手裏,我跟他有過節,到時候他一定趕我出門!”
佟因把手抽出來,實話實說:“抱歉,李追玦跟我有仇,我自身難保。”
說完帶着小白繼續往前走。
她很有自知之明,幫不了。
“廟主沒殺你啊!我們從小到大的朋友,你這點事也不願意幫我,你怎麽能這麽忘恩負義?”
沈沛兒生氣地沖佟因的背影喊,想追上去時忽然被人一拽,扭頭看正是她爹。
“李追玦居然沒殺她?”沈從眯眼,忽而冷笑,“天無絕人之路,這個佟因對于李追玦還真是不一般,看來我命不該絕。”
沈沛兒從沈從眼裏看出什麽,一驚,再反應過來時,沈從已經一瘸一瘸抖着肉追佟因而去。
她望了半響,不再理會。
佟因帶着小白在村子裏走,腦子一片混亂,過去、未來攪合在一塊,讓人生厭。
“其實周巫的辦法可行,只有你們肯定是做不到,但是還有我啊!我可是捕妖驅鬼的靈獸,我有辦法短暫把李追玦困在棺材裏,時間足夠悶死他!”
小白幻化成人形甩着袖子走得輕快,它對佟因挑挑眉,眼底的暗金紋路在陽光下閃,“只要你能把李追玦騙進棺材裏躺着。”
佟因沒吭聲,迎着黃昏埋頭繼續往前走,忽然感覺身後有動靜,扭頭去看又沒察覺到異樣。
小白追上佟因的腳步,迷惑地看她:“你下山之後好像不開心。”
它不是人類,無法對人類豐富的情感感同身受,可佟因眉間那點郁結,連它一個靈獸都瞧得出。
佟因:“沒有。”
“那你去哪?”
“村口。”
天色徹底暗下來,佟因躲在村口那根柱子後面觀察靜坐的人群,拍小白:
“周巫說你應該可以出去,你去試試?出去之後找道族的人把我也救出去。”
靜坐的人仿佛十年如一日,就這麽悄然無聲,眼冒綠光,在昏昏暗暗的夜色裏,十分滲人。
小白看看他們,又看看佟因,莫名一抖:“不試行不行……”
正和小白糾纏着讓它去試一試的時候,村裏的方向傳來動靜。
佟因在柱子後面探頭,遠遠的看見一批人一步步走來。
一眼,她就知道是村子夜裏“清洗”村民的日常開始了。
這一次有些許不同,在死人的隊伍中,帶領者是李追玦。
盡管他的身影依舊被黑暗遮掩,可她還是立馬認出來,只有他才會如此格格不入——
他指尖毫不費力勾着一個人的後衣領,如閑庭信步。
那人屍體般被拖着往前,下半身磨着坑坑窪窪的路面,嘴裏發出細碎的聲響。
是沈從……
佟因一縮,徹底躲在柱子後,背靠着冰涼,緊張得手心出汗。
怎麽這麽巧今日忽然下山來村口?是來逮她?
“哈、哈哈,廟主誤會了,我絕對沒有跟——”
“好好享受。”
李追玦的聲音,依舊清冷。
沈從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後是慘叫。
佟因僵着脖子扭頭,把村口的情形盡收眼底,沈從□□脆利落推出去,那一個瞬間,外面靜坐的人開始癫狂。
慘叫、咒罵、求饒,到最後只剩下虛弱的呻/吟。
佟因親眼看着沈從血灑當場,李追玦曾說憤怒的人們會把人撕碎,這句話不是誇張的描述,而是最真實簡潔的白描。
她繃着臉和小白對視一眼。
隔着一根柱子,她感覺到李追玦望了過來,視線能刺穿石柱,籠罩到她身上。
李追玦是很靜的人,視線也同樣帶了這樣的屬性,能扼殺人的呼吸,讓佟因心如擂鼓。
很肯定,她早被發現。
一個頂着視線不肯出來,一個不肯挪開,就這麽僵持不下,詭異的平靜。
最終是佟因頂不住,從柱子後面出現,他很沉默,要融進黑暗裏的感覺。
她注意到他沒撐傘,以往他下山都會帶着油紙傘。
佟因決定開門見山:“你也要把我推出去?”
月光曬到他身上,像燙到了,眼底在跳動,他答非所問:“讓天靈族的人來見我。”
她幹脆問個清楚:“如果我沒辦法讓天靈族的人來見你,是不是就要殺了我?”
他久未回應,視線忽然挪到月亮上,虛茫地凝視許久,好像要把月亮上的坑看個究竟。
佟因見過他這個神情,在之前他背她回廟時,也曾望着月亮露出這樣複雜的神色。
他像個嚴防死守的保險櫃,沒有鑰匙誰也別想窺探內裏。
她從來看不懂。
在村口動靜全無後,他才極慢極慢地吐出一個字來:“嗯。”
果然!
佟因倏爾酸了喉嚨和眼睛,她擡手把眼睛揉了又揉,越揉越紅,一扭頭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好,我讓天靈族的人來見你,你等着!”
她頭也不回地往村裏走,小白看看李追玦又看看她,手忙腳亂跟上。
佟因感覺到李追玦視線一直尋着她,她沒管,拐兩個彎後視線消失,她原路返回到周家大門前,哐哐哐地砸門。
“我,佟因!”
她聲音微變了調。
周巫聽到她的聲音才出來開門,門一開,驚亂:“你哭什麽?”
佟因惡狠狠抹了把臉,把兩塊金子塞他手裏:“沒哭,我來買那口棺材!”
他愣住:“幹嘛?”
她深呼吸壓下酸澀,一字一句:“埋李追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