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試探

村裏的氣氛躁動起來,不是最近的事情。

但佟因察覺到明顯的區別,似乎越來越緊迫。

夜晚趁着村民不會出沒,她帶着小白,去村口等魑回來。

她讓魑去村外買一些村裏沒有的食材,大概是這個時間回來。

佟因沒想過大晚上也會有村民在村口走動,靠近掃一眼,才知道是熟人。

“記得我教你的辦法,不要想一去不回就能出村,不能是騙自己的,而是認定一定要回來的那種,哪怕有一點點潛意識要徹底離開,都會死得很慘,即便成功出去了也是如此,外面的世界還有更多被幻術蒙騙的人,村口只是一小部分,牢記我之前說過的話,想盡辦法找到天靈族,他們一定會來,快去。”

周巫把沈沛兒一推,緊張又迫切望着村口。

沈沛兒戰戰兢兢地挪出村口,在那些靜坐的人群中,一步喘一口大氣,害怕得臉色發白。

她本打算回頭看看周巫,誰知道看見周巫身後的佟因,吓得在小道中跌倒。

“快走啊!磨蹭什麽?你在村子裏不可能過得下去,你還想活着就去找道族,我們一起合力解決李追玦,再把村子拆了,現在村子裏的人情緒到了頂點,我撐不了多久,你別給我磨蹭!”

周巫覺得煩,但還是耐着性子勸:“別覺得我是害你,推你出去是在救你,找到天靈族一切都會不一樣,信我。”

沈沛兒惶恐地一把拿起跌在一邊的包袱,爬起來後跌跌撞撞地往外狂奔,像逃命:“你、你讓李廟主找周巫,是他讓我做的,別殺我!”

看着狂奔離開的沈沛兒,周巫愣了一下,意識到什麽倏爾回頭,對上佟因凝固的目光。

佟因已經明白他要做什麽,“你要跟道族合作殺李追玦?”

周巫面對佟因,臉色複雜又難看到極點,“因因,我知道你現在已經徹底站在李追玦那邊,你若是此時棄暗投明,我們還能好好過下去。”

“道族和李追玦之間的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佟因很冷靜。

知道一切之後的她,無法站在道族的立場去思考李追玦。

“不管到底是什麽恩怨,誰對誰錯,這不重要,你難道不知道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嗎?”周巫擡手一指死在墳墓邊被清洗的村民,“這是李追玦作的孽!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佟因篤定:“我很清醒。”

“是李追玦先要搞我們,我們才會這樣做,李追玦要清洗一半的村民,還把這事賴在我頭上,我反擊有什麽問題嗎?而且已經不少村民讓人出去尋求道族的庇護,這都是李追玦逼的。”

周巫很激動,梗着脖子唾沫橫飛,一張一合的嘴裏吐出來的都是憤怒和激進。

佟因垂下眼扭頭就走。

“因因,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周巫想追上去,又停下腳步,遲疑了半日最終還是放棄。

現在的因因,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女孩,她被魔鬼蠶食殆盡,不過剩下一個空殼。

不再是他的小女孩。

佟因走得很快,小白追上來,她順勢問:“道族是不是一直對這個村子虎視眈眈?”

這不是憑空想象,從之前祭祀時,村民裏混進好幾個道族就得以窺見。

小白想了一下:“對,雖然平靜了一百年,但是道族從來沒有對李追玦掉以輕心,怎麽了?”

“要出事了,”佟因心裏很急很亂,有種要變天前的壓抑,“我擔心村子裏這麽多人出去找道族,可能會挑起争鬥。”

剛剛周巫的話裏,她關注到的只有這一點,若真的有大量村民出村去尋道族的庇護,這大概會成為道族對村子的一個突破點,兩方很可能就此打起來。

“我又一點不太明白,這一切又好像是李追玦促進的,為什麽?”

佟因想了很多,但思緒在不斷繞圈,得不出任何結論,忽然有了點想法又問:“山神像被毀,道族那邊會知道嗎?”

“會知道,山神像被砸,道族那邊受到的供奉會減少,對整個支脈的發展都會有影響。”

佟因沉默,好像從建立村子開始,他就故意跟道族作對,比如村子選址、砸山神像、手段殘忍地殺道族的探子,甚至連跟道族有些許勾結的村民都點天燈示衆。

她總覺得,那天燈是點給村民看,也是點給道族的人看。

可現在,他又反常地把村子攪得一團亂,導致村民紛紛出村去找道族。

若是一個人十分厭惡另一個人,甚至連跟那個人有所粘連都會厭惡,又怎麽會故意逼迫手下的人倒戈到對面?這不是給對面送人頭嗎?

所以她不得不懷疑他的真實想法——我欺到你們頭上,敲鑼打鼓告知你,你不敢打過來,那我送你一半兵力,送到你們嘴裏幫你咽下去,你們還不敢反擊?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小白茫然。

佟因也跟着茫然了,對啊,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恨不得打起來?

“或許是我多心了吧。”她茫然地揉了把臉。

但不管李追玦到底是怎麽想,道族會打過來這事,或許真的會出現,她有些焦慮。

在現代時,她活在和平年代,沒經歷過戰争和動亂,無法想象要是打起來這個村子會變成怎樣,李追玦又會怎樣。

佟因覺得不能坐以待斃,等到道族真的打過來,豈不是晚了?

她跟魑商量了一下,準備在木屋下面弄個防空洞之類的東西,可以藏物資也可以藏人。

“地窖?”魑滿臉迷惑,“沒用的,道族的神識一掃,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有沒有隔絕神識的東西?”佟因修仙小說也看過不少,肯定有這東西。

“倒是有,黑布,就是我們做黑披風的那種布料,”魑眼睛轉了轉,又問,“真會打起來嗎?感覺不像,都平靜一百年了,要打早就打了。”

“我也不知道,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她只是有這種直覺。

佟因讓魑拿了布料來,然後在木屋底下挖地窖,連續大半個月,期間李追玦沒來過木屋,他最近很忙,連帶着夫諸也不怎麽見到蹤影,只有魑和小白陪着她。

這種忙碌更讓她焦慮,肯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她挖地窖的同時,又加快修煉,每日除了挖洞,就是忙着感應天地靈氣。

不求真打起來的時候能幫他,只希望不拖他後腿。

她剛剛挖完地窖的那日,正好感應到天地靈氣,她十分興奮地睜眼,看見李追玦的身影立在床前。

屋裏沒點燈,只有炭爐隐約暗淡的光,她起先吓一跳,瞥見他蒼白的手指才知是他。

分明已經是冬天,他還是穿得單薄。

“我成功了,下一步我能鞏固靈氣,然後修煉法術嗎?”

佟因緊了緊身上的被子,眉眼染上笑,忍不住跟他分享這份快樂,他站在黑暗裏,目光很淡,聞言垂下眼回應她:“嗯。”

似乎凝重,把喜悅沖刷幹淨。

“怎麽了?”她立馬察覺到不對,“真的要打起來嗎?”

“暫時不會,”他停一下,又道,“天靈族準備派人來談判。”

佟因左思右想,想不出個所以然,“然後呢?”

“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她問。

“或許。”他模棱兩可。

他看起來不像是很滿意,謹慎和沉郁填滿了他。

佟因想了想,把他拉到床上,然後把被子分給他一半,他看她片刻,也學着她的姿勢把被子卷在身上。

“雖然我知道你不怕冷,但我看你穿這麽少,我覺得冷。”

聞言,他不動聲色把被子卷得緊一些。

“到底怎麽了?”佟因問他。

随着相處的時間越久,她越能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動,他的情感很複雜且豐富,并不像外表那麽平淡。

大概是跟天靈族有關?

她忽然想到什麽,連忙舉起三根手指發誓:“我保證我不會再傷你。”

他凝視她的手指,沒出聲,眼底情緒凝固。

“天靈族什麽時候來?”她随口一問。

“你很想他們來?”他忽然平靜開口,平靜不是絕對的平靜,反而蘊含了複雜含義。

佟因微怔,不明白怎麽話題突然轉到她身上,“啊?”

“最近幾日,不确定什麽時候。”他清清淡淡地回答。

“嗯。”佟因應了一聲,思緒已經飄到了千裏之外。

她在想,就這幾日便到,太快了,她好像不夠時間貯存物資,萬一他們一來就打起來,豈不是很糟糕?

這也太急了。

他目光沉浮不定,“你……”

佟因明顯感覺到他分明準備問什麽,又戛然而止,靜了半日,在她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麽的時候,他忽然轉了話題:“你手指為什麽發紅?”

他撈過她的手,一根根看過去。

佟因感慨他在黑暗中的視力,笑道:“凍瘡,不是什麽事。”

挖地窖的時候總是握着鐵鏟,大冬天那工具跟冰一樣,把她手凍傷了。

他第一個反應是用手去捂,乍然想起什麽,動作止住,把她的手按回被子裏捂好。

佟因覺得好笑,他怕是才想起他的手比鐵鏟還冰。

他很認真道:“明日起,你跟我回山神廟,我在山上教你法術,晚上再一起回木屋。”

佟因覺得很奇怪,但既然他這樣說,她也沒什麽理由反對。

可之後才發現,這次回山神廟跟之前的狀态不太一樣,他幹什麽都要讓她一起。

她才知道,原來他這個廟主也不好當,村民們的事情總是會鬧到他面前去。

他拉起幕布,讓她坐在幕布內,他在幕布外處理村民的事情。

她跟着聽了幾日,不知道是不是村子混亂的緣故,莫名其妙的事情總是很多。

李追玦處理這些事時,狀态跟平時完全不同,好像祭祀那日見到的模樣,冷漠疏離,坐在椅子上垂眼看着跪在下方的村民,仿佛隔着千山萬水,疏遠得不像這個世界的人。

村民:“廟主,如今道族要來村子裏為出去尋求庇護的村民做主,我們這些普通村民該怎麽做?廟主是打算放任不管?若道族喪心病狂屠村,我們豈非走投無路?廟主應當盡早打算才是,多準備兵力,好好保護村子。”

李追玦:“你也尋了道族庇護,牆頭草倒得如此飄忽不定,确實第一次見。”

對方落荒而逃,生怕晚一秒會身首異處。

村民:“如今情況如此不穩,我年紀也大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只想懇求廟主能放我出村。”

李追玦:“把從我這取得的錢財盡數歸還,讓你走。”

于是沒了下文。

還有許多瑣事被夫諸擋下來,能鬧到李追玦面前的,都是不依不撓不見李追玦不肯下山的主。

很多時候李追玦沒有擔心村子被道族毀掉,那些村民先驚慌起來,怕得三天兩頭上來“勸”李追玦。

李追玦處理這些事時總是很不耐煩,恨不得三言兩語把他們都打發個幹淨,但這些人又很能纏,千方百計為自己謀求利益,卑躬屈膝到極致又如賴皮膏藥甩不掉。

佟因聽一兩次就膩了,在幕布後安心修煉,偶爾她修煉中,會察覺到李追玦投過來的目光,确定她還在才會挪開。

一個晚上,他發怒摔了東西,把佟因從修煉中驚出神。

“滾,別再來煩我,不然都拖出去殺了。”

殺意頓起,攪亂一室氣氛。

佟因好久沒見他發過脾氣,有些訝然。

李追玦直接掀了幕布,把她拉出來,往門外快步走去。

佟因這才看見,主殿聚集着許多村民,一個個愕然擡頭看着李追玦拉她從中間走過。

踏出主殿,隐隐聽見殿內傳來議論聲。

“難怪發怒……”

“不過是一個女子,若是道族真的打過來,為什麽不能還回去?她本就是天靈族的人,這是為村子的大局着想。”

“啊——!幹什麽!救……”

剛剛講話的人一聲慘叫殘留在空氣中,下場顯而易見。

佟因沒回頭去看,她只注意到李追玦又急又緊繃的背影。

月色下,他快步拉着她出了廟門口,往山下走去,離了山神廟,他的速度才緩下來。

今晚在下雪,四處都飄着白色的小點,不大不小,落在身上再化成水。

他停頓了片刻,握她的手松開,改為拉她衣袖。

佟因慢慢被他拉着,走在他身後,腦海裏是剛剛那些村民的對話內容。

“道族不會打過來。”他忽然開口解釋,聲音晦澀。

佟因看他,他依舊在前方走着,沒有回頭,雪落在他肩上,襯得他越發清冷。

她笑道:“我知道,你說過他們是來談判。”

之前她還擔心會打起來,但看他幾日處理事情,一點都不着急的樣子,就知道不會打起來。

他靜下去,一種像那個晚上的感覺再次浮現,佟因盯着他。

“你會不會想血脈親緣?”片刻後,他問。

情緒琢磨不透。

佟因想了想,道:“沒什麽好想的,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在了,對他們沒什麽印象。”

她回答的是她自己的過往,不是原女主的過往,不過這個說辭似乎她和原女主都合适。

“周巫說,你更喜歡道族的生活。”

他步伐不變,卻一直沒有回頭,說的話飄在半空,要與那些飛雪化為一體,再消散在溫熱中。

佟因忍不住笑了:“周巫說什麽都跟我無關,我對道族沒有什麽記憶。”

“天靈一族,最重血脈。”他意味不明道。

佟因徹底明白,這擺明了是試探。

她甩開他拉她袖子的手,然後在他回頭的瞬間,勾上他的手指,他輕縮一下,被她捉緊。

她繞了兩步,來到他跟前,有些無奈:“你不太對勁。”

早就感覺他情緒不對,這幾日除了處理村子的事,其餘時間都是在她身邊,說是教她修煉法術,但她偶爾累了,他又在處理正事,便想自己下山去找小白玩玩,他也不準,愣是讓夫諸把小白給帶上來,讓她在主殿裏玩。

千方百計把她按在他視線範圍內。

聞言,李追玦靜下去,若不是雪還在飄落,看起來像整個世界在靜止中。

“你是覺得天靈族的人一來,我就會跟着他們走?”

他目光在跳動,無聲的沉寂。

佟因猜到他的心思,“我跟天靈族的關系除了身體留的血液外,其餘感情并不深,我有過去,但我的過去不是天靈族。”

原女主才是真正的天靈族,有着六歲前生活在天靈族的記憶。

她沒有。

他忽然擡眼,很認真很幹脆:“你想不想走?”

好像只要她說想走,他會願意放她離開。

佟因睜大眼,氣笑了:“我能去哪?”

他輕張了嘴,但想說的話似乎卡在喉嚨裏,幾次三番到底沒說出來,最後他壓着眉,煩悶地捏緊她的指尖:“想走也不能走。”

佟因:“……”

她想笑,然後真的笑了。

她猜到他剛才想說什麽,大概是你要是想走,我放你走之類的話,但話沒出來,他自己先不願意。

這種被人需要和挽留的感覺,讓她心裏很愉悅,她笑彎了眉,道:“我不走,這裏和木屋已經是我的家,你們就是我家人。”

風雪中,他靜默凝視她,沉在她說的這句話中,似乎要把這句話小心翼翼藏起來,珍而重之地銘記到永遠。

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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