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您是“上”
包樞光案子剛結,人已經下了大牢,案子已經上報,財産也在清理中。聽何元菱說還有事情沒報,束俊才倒也一驚,鄭重起來,起身就跟着何元菱走了。
顏榮識趣地沒跟過去,留在茶棚裏,喝暖乎乎的熱茶,順便深入一下群衆。
何元菱一直走到街角處,見四處無人,才停下腳步。
“知縣大人,您還不知道民間怎麽看選秀吧?”
束俊才的神情顯然已經意識到自己不夠體察民情,神情變得有些嚴峻:“上頭給的任務,縣衙再分派到各個村鎮,負責此事的古縣丞與孫主簿……”
說到此處,束俊才突然住了口,盯住何元菱道:“還是何姑娘說說,民間是怎麽看選秀的吧。”
“每年一到選秀季,各家就忙着嫁女兒。知縣大人您是才來,不曉得往年的情況。但凡百姓真樂意讓閨女進宮,怎麽會連瘸子瞎子都變得搶手,怎麽會連□□歲的小男孩都會被盯上,有點兒家産的人家,倒貼大把嫁妝,只為了尋一個尚看得過去的女婿。”
何元菱頓一頓,嘆息道:“民間是怎麽看的,不用聽人家說,只要看看百姓是怎麽做的。”
束俊才沉默半晌,方道:“所以你不是要說包樞光,是故意把我叫開,免得我在百姓面前露餡,是吧?”
“您可是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爺。”何元菱嫣然一笑。
束俊才慚愧道:“可我都不知道百姓心中所想,還自以為很了解民情。”
何元菱道:“所謂欺上瞞下,自古以來便是官場惡習,這回您就是被欺的那個‘上’。”
束俊才的眼中又閃過星芒。
“謝謝。”他只回了兩個字,卻格外重。
“阿姐,阿姐!”何元葵從另一頭急匆匆跑過來,跑到跟前才發現束俊才,尴尬地撓頭,“有人啊,阿姐……在談事情?”
何元菱趕緊介紹:“這是我弟弟。快見過束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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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縣!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竟然是陽湖縣的知縣大人,這可是何元葵見過最大的官。咳咳……他爹不算。
何元葵也不管,嘴裏高喊着“見過知縣大人”,立刻就要伏下。
這可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禮。
束俊才趕緊扶
住他:“使不得!”到底束俊才力氣大,把何元葵給阻止了。
何元葵站定,道:“我見人都往四處走,想到阿姐這兒該散場了,就過來瞧瞧。”
“散了有一陣了。行了,這下你安全了。”何元菱抽了一塊帕子,去擦何元葵臉上的灰土,擦得很用力,說,“擦都擦不幹淨,等會兒找個池塘洗洗。”
束俊才也好奇:“弟弟這是摔了?”
“我叫何元葵!”何元葵大聲抗議,就算你是知縣大人,也不能跟着阿姐叫我弟弟啊。
何元菱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平常我說書的時候,小葵都在旁邊幫忙。今天一來,就被人盯上了。男孩子不能随便抛頭露面,太危險了,我讓他去別處躲一躲。”
束俊才明白了,這正是方才說的,如今連□□歲的男孩子都變得搶手,更別說何元葵已經十二快要十三,生得又甚好,的确要藏起來。
“不能這樣子。”束俊才道,“今日回去,我就找縣丞和主簿,這辦事也太過頭。你們放心,很快小葵就可以光明正大走在街上。”
何元葵見他說話擲地有聲,不由好奇地問:“知縣大人,你娶親了沒?”
“小葵,不得無禮!”何元菱立即低叱。
束俊才卻不介意,微微一笑道:“尚未娶妻。”
何元葵認認真真,将束俊才從頭打量到腳,慢悠悠道:“我看,最該藏起來的,是知縣大人啊。”
“啊……哈哈。”束俊才被他逗笑了。
本來何元菱窘得快要找個地洞鑽進去了,束俊才這麽爽朗地一笑,倒把尴尬的氣氛給化解了,當下也大方地道:“知縣大人公務繁忙,我們就不耽誤您了,告辭。”
“稍等。”束俊才喊住她,“何姑娘借一步說話。”
何元葵見狀,知道自己又礙事了:“你們別借一步了,還是我走。”說着,笑嘻嘻跑到遠處去。
只見束俊才神情嚴肅地跟何元菱說着什麽,何元菱不住地點頭。片刻後,束俊才拱手致意,向何家姐弟告別,回頭向茶棚走去,找去混吃混喝的顏榮,順便叫他把賬結了。
顏榮記仇着呢,回縣城的路上,不由嘀咕:“陪你從餘山鎮繞了一圈,連塊韭菜餅都沒吃到。”
韭菜餅
包着呢,在束俊才的包裹裏。
“韭菜餅雖然沒你的份,但你吃了幾個茶葉蛋,自己說。”
“三個。”
“三個?你确定?”
“四個?”
“是五個!”束俊才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數得真真切切。
顏榮不認輸:“那我也付錢了。”
束俊才得意洋洋:“我的韭菜餅也付錢了。”
顏榮突然受到了打擊,喃喃地道:“還是當縣太爺好,縣太爺吃韭菜餅都有師爺付錢。師爺吃茶葉蛋,還是師爺付錢。天下最苦……是師爺啊。”
“顏榮。我和何姑娘一邊說話之時,你和茶客們都聊什麽了?”束俊才突然認真地問。
顏榮也收了嘻皮笑臉的模樣,正色道:“我發現,完全不像縣丞他們說的,民間的姑娘都搶着要進宮。餘山鎮今日天黑之前,所有家世清白、年滿十四、尚未訂親的姑娘,都要登記在冊備選。一經登記,除非确定落選,否則不得自行婚娶。”
說完才發現,束俊才的臉色已經變得很可怕。黝黑的膚色,也能看出鐵青的那種可怕。
“可我們在下達的時候,根本不是這樣的。”束俊才的語氣也冷得像冰霜一般。
顏榮不确定地問:“難道各村鎮怕完不成任務,所以自行加碼?”
束俊才搖搖頭:“沒那麽簡單。江南省一共才選送五十位,到長州府,再到陽湖縣,已不過區區數人,總有貪圖宮中榮華富貴、或愛慕皇上一心入宮入妃的人家,何愁完不成任務。這些人,若不是合起來非要敗壞皇上的名聲,便是利用選秀從中漁利。”
“那怎麽辦?聽說好些有女兒的人家,如今胡亂訂親,這可得毀了不少姑娘的人生啊。”顏榮着急起來。
束俊才冷哼一聲:“訂親也沒這麽容易,哪有一天之間說訂就訂的,總要到縣衙來備案之後才算敲定。這幾日,縣衙一個都不批……”
顏榮更急了:“那不行啊,一個都不批,豈不都要送去備選?”
束俊才眯起眼睛:“你都急,是吧。那有閨女的不是更急?一急就會使狠招。派人盯緊古縣丞和孫主簿,這二人中,必有一個、又或者兩個都是,利用選秀收黑錢吧。”
顏榮倒吸一口涼氣:“你是說,有
人收錢之後,偷偷将備選之人從名單裏删掉?”
“也有可能,收錢之後确保進入省選。畢竟每家需求不同,他們想盡法子撈錢呢。”束俊才道。
顏榮驚嘆搖頭:“這就是,不想去要塞錢,想去也要塞錢,是這意思不?”
“正是。”
“也太黑了。”
束俊才冷笑:“包樞光一案,你對陽湖縣這些官吏互為保護傘的嘴臉還沒看透嗎?”
顏榮辭窮。包摳光的家産正在清理之中,但包樞光田産的争奪,已經悄然展開,各路有權有勢的鄉紳們,買通查抄的小吏,更改田地數目者有之、偷瞞賬本者有之、趁機圈占包樞光産業者有之。
這些鄉紳的背後,不僅有枝繁葉茂的家族根基,更有官府的人給他們撐腰,所以才有恃無恐。
另一個方向,何元菱姐弟倆也走在回家的路上。
“阿姐,知縣大人把你叫過去說什麽了?”何元葵好奇地問。
何元菱道:“秘密話兒,旁人不能知道。”見何元葵一臉不服氣,何元菱又道,“哪怕是弟弟也不能知道。”
“呵,我還不稀罕。那知縣生得又好看又沒娶親,說不定還沒回到縣城,半道上就被人劫了,你們的秘密就爛在肚子裏吧。”
真狠。何元菱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和弟弟相親相愛,免得被他下什麽摸不着頭腦的詛咒。
何元葵不知道阿姐正下決心,拔出皮水囊的塞子,大大地喝了一口。
“溫郎中醫館裏全是藥味兒,他的水都是藥味兒,我實在喝不下去。幸好自己帶了水。”
何元菱卻盯着皮水囊出了神。那皮水囊上的有暗淡的紋路,看着十分眼熟。
何元葵喝完水,望見何元菱眼巴巴地望着皮水囊,還以為她也渴了,将皮水囊遞過來:“阿姐,你也喝。”
“阿姐不渴。”何元菱搖着頭,卻還是接過了皮水囊,将塞子塞好,仔細端詳起來。
何元葵不懂:“阿姐看什麽呢,水囊上有花嗎?”
“有啊。”何元菱将水囊翻面給他看,“瞧這一面,很光潔,什麽都沒有。但這一面,是不是有暗紋?”
“還真有。”何元葵嘀咕。他天天背着這個水囊,從來沒注意上頭的花紋。
“這暗紋好眼熟。”何元菱皺眉,卻想不起來。
何元葵笑了:“早上裝寶貝的那個鐵匣子上,不正是這個花紋。奶奶說這是火焰紋。”
正是!何元菱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