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必要
火焰紋并不是古代物件的常見紋飾,倒有些像是某種圖騰的意味。且接連在何家兩件器物上出現,何元菱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又想起父親的死因疑點重重,奶奶又總比尋常老人家多了些能耐,加上奶奶從未提過父親竟然是督糧道,搞得姐弟倆還一直以為父親就是個布政使司的小吏。
這個何家,有點神秘。
日落西斜時,二人走到了村口。細發又坐在村口石頭上,無聊地望着遠方出神。
“細發,你不去放牛金嬸子不打你?”何元葵喊他。
“我家牛病死啦。”細發垂頭喪氣。
村子上有牛的人家不多,金嬸子家是一戶,因為家裏有三頭牛,金嬸子家在村子上算是日子過得不錯的。
“沒事,讓你家牛再努力生,很快就會有小牛了。”何元菱安慰細發。
細發卻說:“另兩頭也病了,只是還沒死。好像得了瘟病,村裏死了好些豬牛羊。”
呃,何家姐弟最近實在有些忙,加之何家只養了些雞鴨,沒養豬牛羊,竟不知道村裏何時開始流行瘟疫。
何元葵說:“那怎麽辦,要請獸醫來看的呀。”
“獸醫忙得不得了,說最近四鄰八村的,好些村子都鬧瘟疫,我娘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真要三頭牛都死了,就把我賣到城裏去,趁最近值錢,賣給人家當上門女婿。”
“哈哈。”何元菱不禁被他逗笑了,“金嬸子也太有趣了,還能這樣?”
細發看看他們兩個,又有點被打擊到:“小葵生得比我好,人家要買估計也先買小葵。”
“呸,我才不賣咧。”何元葵啐他,“你也別傻了,咱們好好的人,幹嘛要賣來賣去的。牛死了,就等瘟疫過去了,再買個小牛崽,哪至于就要賣人。”
細發皺着苦瓜臉:“你們現在抖咧,有錢咧,都不曉得窮苦日子難過咧。”
“我家哪裏有錢了?”何元葵立即裝窮。
可惜,細發不給機會。細發道:“村上都知道的,小菱姐姐出去當了說書小娘子,每天能賺好幾十文咧。”
到底傳開了啊。
何元菱好想告訴他們,每天不是好幾十文,是好幾百文咧。但算了算了,
還是不要露富,村上也是百條心、百種人,村民不見得欺窮人,但會擠兌有錢人。心理都是好微妙的。
細發又說:“聽說小菱姐姐還幫人打官司,厲害得來,能賺好多好多錢。”
“噗。”何元菱笑了,細發還是天真的,金嬸子也是熱情善良的,何元菱挺感激他們對奶奶的照顧,拿他們當朋友看的。
何元菱道:“小菱姐姐幫人打官司不收錢的。”
“啊,白打?”細發驚訝。
何元菱點點頭:“說書要收錢,這是謀生活;打官司是讨公道,不收錢。”
細發佩服:“下回村上人再說小菱姐姐的不是,我就要問問他們,你們認字嗎?你們念過書嗎?你們知道大靖律法嗎?不知道就閉嘴,活該掙不到錢。”
哎呀呀,感動格。何元菱不好表示什麽,何元葵卻已經上去一把攬住細發的肩:“就曉得你是兄弟,等我開了全國最大的典當行,我就請你來幫忙,好不好?”
“好好,我樂意,只要不把我賣去做上門女婿,我給你當跑腿都樂意。”
細發激動得點頭如搗蒜。二人目光堅定,雙拳緊握,好像全國最大的典當行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只聽細發剛剛說金嬸子要把他賣給人家當上門女婿,何元菱就知道,奶奶猜準了,果然昨日是鎮上,今日消息就到了村上。
回到家中一問奶奶,果真今日保長一個村一個村來登記了。葛保長沒有矮裏正的周全,完全沒有事先通知,直接就把各家符合要求的未婚女子都給登記了,包括去年落選的。
一時間顧家塘好些人家都是雞飛狗跳,還真有人未雨綢缪,上門打聽何元葵是否願意結親,給自家未滿十四的閨女事先找好後路。
當然都被奶奶婉拒了。
奶奶說,小葵的親事,要小葵自己相得中,奶奶不好貿然做主。
至于何元菱,就屬于去年落選的那一波。家世清不清白,要報上去由官府甄選,并非你說清白就清白,你說不清白就不清白,那是很不嚴肅的。至于年滿十四、尚未婚配這兩條,何元菱是完全符合,不報你報誰。
“不着急啊,也就是登記,頭一輪家世甄選就會被選下來。”奶奶篤篤定定,坐在門口的小
竹椅上享受落日的餘晖。
何元菱正收竹竿上的衣裳,聞言笑道:“奶奶,我不着急。別說肯定要落選,就是真選上,也不過就是入宮嘛。橫豎總是一輩子,在民間是賺錢讨生活,入宮也是賺銀子讨生活。”
“咦,阿姐,昨日你可不是這麽對毛大講的。”
何元葵可記着呢。昨日毛大說入宮可以當娘娘,阿姐還說,宮裏極少數才能當娘娘,大多數都是受苦受累随時會被打死的宮女。怎麽今天阿姐就變了呢?
是啊,今日何元菱的确有些變了。
先是在昨日聽說自己父親死因可疑之後,她生了讨回公道的心;後是在和奶奶讨論去縣城置房裏,她感受到了頂着罪臣之名,無論是她還是弟弟,也許能賺很多很多錢,但很難在社會地位上收獲尊重;加之今天束俊才把她叫到一邊,私下請她幫忙……
她突然覺得,反正狗皇帝又不碰嫔妃,自己一個罪臣之女也不可能當嫔妃,若能在宮裏殺出一條血路,倒也不失為一條兇險而又刺激的道路。
當然,這念頭她也只放在心裏想想,畢竟自己是不可能被選上的。
何元菱笑嘻嘻道:“我也就是這麽一說。一來又不會選上,樂得說些現成話;二來真選上的,我還能尋死覓活不成。”
“你又不是沒尋死覓活過……”何元葵嘟囔。
呃……何元菱想起來了,自己能穿越過來,正是因為原主被一個年紀很大的人求娶。原主傻不愣登,也不問問奶奶同沒同意,直接就喝了藥。
虧得奶奶瞞得緊,外頭才一點都沒透露風聲,也沒人知道何家姑娘因為這事兒尋過短見,否則何元菱就算穿越過來,受的指指戳戳也得叫她受不了。
“那時候傻呗。如今你阿姐想明白了。好死不如賴活。”
何元菱頭一揚,小鼻子翹到天上,心裏暗想:呵,而且我還有先帝們,真要入宮,也是不怕的。
回屋時,奶奶道:“好幾日沒洗澡,小菱晚上燒一鍋,給我洗個澡吧。”
“好咧。”何元菱沒有多想,畢竟奶奶素日也愛幹淨,與尋常農婦不同,幾日洗一次澡雖然很麻煩,但就像喝水要燒開了喝一樣,是奶奶的習慣。
于是何元菱對弟弟喊道,“
小葵,現在就多搬些柴夥去竈間,晚上我要用。”
江南農家的人洗澡,并不用木桶,也沒有現成的澡堂子,夏天河裏解決,天氣稍冷下不了河,就在竈間,燒大大的一鍋熱水,後頭有人燒竈,洗澡之人就下到鍋裏,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
頗有些鐵鍋炖自己的味道。
搬個小凳子,扶着奶奶進了大水鍋,何元菱便去竈後添柴。這柴不能添得太猛,水太熱了會燙;但也不能把竈火給燒熄了,水涼了洗澡會着涼。
這是個技術活兒。
正埋頭燒火,細微的“劈叭”聲中,聽到奶奶說話了。
“你不會真想進宮吧。”
這話問得突然,何元菱怔住,放下手中的火鉗子:“沒有啊,咱家這樣,也不可能啊。”
“若你爹不是犯官呢?”
“那就更沒必要了。”
“如此說,你講的‘必要’,是想給你爹翻案?”
何元菱一凜。奶奶太聰明了,自己只是随口回答了一個“更沒必要”,她立刻察覺到了自己內心最細微的變化。
好在,竈頭的牆壁隔開了二人,奶奶望不見何元菱的愣怔。何元菱也不必面對奶奶的逼問。
何元菱将鐵叉子伸進竈膛,将燒成炭的柴夥撥散一些,方便柴夥燒得更透。這碰撞的聲音掩蓋了她的尴尬。
“不瞞奶奶說,原本沒想過這事,因為和自己毫無關系。不過昨日乍聞選秀,又聽說爹爹的遭遇,讓我一時覺得,終究咱家還不夠強大,才保不住爹爹,留不住娘。”
牆壁那邊沉默着,只有鍋裏的水汽,如煙如霧地飄散着,飄了半屋子,卻飄不到牆後邊。
半晌,奶奶道:“去不了,也不要去。不是人呆的地方。”
“嗯。”何元菱乖乖應着,卻又想起束俊才跟自己私下說的那些話。
“奶奶。”她稍有猶豫,還是決定要讓奶奶知道,“還記得上回打官司的束知縣嗎?”
“記得。聽說是個清官。”
何元菱不由漾開笑意:“是的,大大的清官,心中裝着百姓。咱們陽湖縣不止一個包樞光,還有其他奸人,束知縣要将奸人揪出來,否則,陽湖百姓的日子永遠這麽暗無天日。”
奶奶道:“看來的确是個好官。不過,和咱們有什麽關系?”
何元菱道:“今日我遇見了束知縣,原來官府并沒有要求所有年滿十四的未婚女子都要備選,是有人從中作梗,假傳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