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泰安三十三年,在北離的史冊上并不濃墨重彩。然而,看似平靜之下,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有只看不見的手在推着,緩緩前行。相彼雨雪,先集維霰。草灰蛇線,伏延千裏。
這年,泰安帝的身體時好時壞,十日的早朝裏總有一兩日是休朝的。經過這麽些時日,朝堂之上,寧王開始與瑞王平分秋色。只是聖意難測,儲君之位依然高懸。
這年,江南道爆發了三十年難遇的大面積水患。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瑞王自動請旨,去江南治水。朝中多位官員應聲附和,直道這是為民請命之舉。這一場戲落幕,泰安帝下了聖旨,瑞王即日出發。
寧王府。
“江南這次水患應該和堤壩年久失修有關。”
“恩,我這位大哥原本就把持着江南一塊的朝政,這次去少不了在功勞簿上記上一筆。”
“不過江南道臺周庸人如其名,是個草包。江南是富饒之地,每年他貪墨了大筆稅款,上供給瑞王活動關系。”
“雲兒,你怎麽這麽能幹,這都查到了。”璟澤挑眉贊道。
沈雲瞥了眼璟澤,“你不都已經查到了麽?”
“恩,可我就是喜歡看着雲兒凡事都為我打算的樣子。”
說着又把沈雲攬過來抱着。自從兩人挑破了窗戶紙,私下相處起來,耳鬓厮磨常有,摟抱調戲不在話下。只是沈雲顧忌璟澤的處境,勸告璟澤做長遠觀,不要多作交游。璟澤覺得有道理,便每晚夜深之後摸進尚書府裏...
“我猜想這次瑞王過去,周庸已經給他打點好了,不日就會有給瑞王邀功的折子上來。你有何應對之策?”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這位大哥也不見得真的治得好水患。”璟澤邊說,邊落下一枚黑子。
“…”沈雲覺得他的寧王殿下永遠老神在在,他不用再閑吃蘿蔔淡操心了。
“雲兒,你又輸了。”璟澤把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盒裏。
“...我看看。”沈雲仔細斟酌了一下棋局,“哦,是從這裏...”說着,憑他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把那位置後下的全部棋子撥下了棋盤,“我應該下在這裏。”
“...雲兒,你又耍賴。”
“剛剛在聊天,分心了。”沈雲淡定地補充說道。
果然,正如所料。瑞王下江南後兩個月,周庸就遞了折子上來,宣揚江南官場上下在瑞王的帶領下,如何同心協力治好了水患,杜絕了後續瘟疫的擴散。
朝會時,朝中諸臣也都盛贊瑞王的能幹和效率。一時間,瑞王風頭無二,将寧王比了下去。皇帝見長子如此長進,也是龍心大悅。待到瑞王回京後,大肆封賞。連帶着瑞王生母端妃都得了厚厚的賞賜。天平開始傾斜,瑞王一黨坐大朝政。尤其寧王待任何示好的朝臣都是一樣的客氣疏遠,如今局勢已明,牆頭草一樣的朝臣自然就朝着熱絡的瑞王一面倒了。
這月十五,皇帝要去護國寺上香。浩浩蕩蕩的人馬,路上封鎖極嚴,有錦衣衛層層把守着。這時突然,從人群中竄出來兩個人,一人身上渾身帶血,卻直沖着皇辇而來,躺倒在馬車的下面,吓得馬匹一驚,竄了起來。車夫忙拉住了馬,只是這車震動不下,驚到了皇帝。
另一人直直的跪在皇辇前面,大聲呼道。“求陛下做主,救救小民全家于水火之中吧。”
“何事。”泰安帝被前面一陣的颠簸已攪得有些心煩,此番帶着怒氣,在車中問道。随侍在外的太監總管鄧全忙回道,“回陛下,是一個刁民跪在皇辇之前,擋住了去路。”
“快點來人啊,将這等刁民拖下去。”鄧全回完話,即刻向兩旁的錦衣衛吩咐道。
錦衣衛來了四人,分別要架走這兩個人。跪在皇辇前的人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掙脫了錦衣衛的束縛。這時,也不跪在地上,直接喊罵道“狗皇帝你昏聩無能,縱容江南官員為虎作伥。江南水患多月,難民流離失所…”還沒說完,又來了四名錦衣衛,眼看這人就要被錦衣衛拖走了。
皇帝這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罵自己狗皇帝,頓時火氣就上來了。又聽到這小民說到江南水患,出聲道,“慢着,放開他,你且說說清楚。”
這人得了這句話,甩來了左右的錦衣衛,假意撣了撣身上塵土,正要開口,卻被瑞王搶聲道,“父皇,上香時辰要延誤了。這等刁民兒臣一會派個人處理下就行了。”瑞王方才聽了這刁民的半句話,已然吓得冷汗浸透了後背,只盼皇帝轉移注意,自己私下找人了結了這個流民。
這人卻直接跪下說道,“江南道臺周庸連帶着下面大大小小的官員,欺上瞞下,把修堤壩赈災的公款貪墨進自己的口袋,為了防止流民四散走漏消息,竟…竟要求封城屠殺流民。我全家老小都被那周庸給殺了,請陛下為小人做主。請陛下為小人做主。”說完,向地上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堂堂七尺男兒落下了熱淚。
“瑞王,怎麽回事?”皇帝的聲音滿含愠怒。
“回父皇,兒臣一時也不知道。待兒臣了解清楚情況,再向父皇禀報。”瑞王一腦門的汗,心裏有了計較,要拿周庸當棄子,只希望他的父皇不要再問,好讓他回去仔細琢磨圓了這個謊。
“寧王,你去查。”皇帝轉念,向璟澤吩咐道。
“是,兒臣遵旨。”
“父皇,這事因兒臣而起,不如還是讓兒臣去徹查吧。”瑞王搶着說道。
“不必了,叫寧王去查。這人你們安置下,起駕。”瑞王臉如白紙,此刻坐在馬上已經丢了三魂七魄。
如此巧合的禦狀,沈雲自然不信沒人在裏面推波助瀾。他跟在随行的隊伍裏慢慢明白了整件事。大概璟澤早已洞悉瑞王在江南作的混賬事,只是要等這把火燒的民怨沸騰,流民四起。想必這人能突破封鎖到京城來,必有璟澤在其中出的一番力。皇帝震怒,必定會叫大理寺或者他徹查此事,而大理寺少卿是他的人。
告狀之人雖操着江南口音,只是這回話水平和臨危不亂之程度,實在是叫人不得不懷疑是否真是流民。而且這兩人能從人群中流竄出來不被阻攔,一人知道躺倒在馬車下,阻礙去路,如此缜密,想必也有璟澤的一番謀劃。
沈雲只覺得一陣無語,自家這位六皇子的心機着實可怕。他遠遠地看着璟澤的背影,轉念想到他幼時受的那些苦,只覺得這樣也沒什麽。對喜歡的人的袒護,往往就是這麽毫無道理。
寧王在徹查案子的時候,同時下了命令,江南各地府衙不得拒收流民,每府每衙必須開倉贈粥。若衙門力所不逮,想辦法利用當地百姓力量分散安置流民。每接受流民暫時安置的百姓家可獲衙門一兩銀子補貼一月,這相當于普通人家每戶每兩月的支出,是十分劃算的。同時,他要求密切關注流民中的病患,但凡查到有瘟疫之症即刻隔離。這樣兩條政令下去後,江南一道明顯開始有了起色。
而後,他花了不長不短的一個月,查出了瑞王和周庸聯手貪墨和挪用公款之事,遞了折子上去。
禦書房裏,皇帝大怒。
“瑞王,你很好。居然和周庸聯手貪墨了三百萬兩銀子。”
“父皇息怒,兒臣可以解釋。”瑞王撲通跪下,着急開口。
“解釋,好,你給我解釋聽聽,這筆錢你用在什麽地方了。”
“我…”瑞王一時間語塞,編不出什麽合适的謊言。他這一個月過的心力交瘁,和門下食客朝中心腹商量過各種辦法,打聽下來的消息卻令人絕望。寧王手上的已有不少證據,他只覺得自己要完了,瑞王府裏的東西給他摔了個遍,身邊那些天天圍着轉的朝臣他也罵了個遍,可是想不出絲毫辦法。
“瑞王啊瑞王,我派你去江南治水患,你在江南呆的兩個月到底在做什麽?你倒是給我說說。還有你貪墨的三百萬兩幹什麽去了,你也在這說說。”
“我…兒臣…不知道周庸作的那些混賬事,我只叫他好好把堤壩修好,開倉赈災,他曲意逢迎,欺騙于我,這些事兒臣并不知情。”瑞王打定主意,下了決心要棄周庸,因此凜然地說道。
“哦,是嗎?那這些信是怎麽回事?!”皇帝把手上一疊信扔到了瑞王頭上。瑞王一看到信封,腦子一片空白,那是他寫給周庸的密信,怎麽到了皇帝手上。
“這…兒臣也不知道是什麽。”他拿起信封,打開信封的時候手止不住的抖。“這是有人栽贓陷害,兒臣從未寫過這種信。”
“噢,那信上這私章也是別人冒刻的啊。”瑞王刷的一下臉上全無血色。這章是皇帝親手刻的,每位皇子都有一枚。
“父皇息怒。”這時,站在一邊的寧王适時出了聲。“想必皇兄也是一時糊塗犯的錯。”皇帝看向寧王,臉色稍霁,顯然很滿意寧王這一個多月的所為。
“瑞王,給我把貪墨的錢退回去,自己回去閉門思過一年。”皇帝說道。“跟你弟弟好好學學。”
“謝…父皇開恩。”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很多年後,沈雲長出了幾根白發。
“雲兒,為什麽我覺得你長出了白發好像很開心。”
“恩,白首不相離。以前只做到了三個字,現在做到了五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