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浴佛節在街市上給人畫扇面的就是你?”
“是。”
“你是不是幫人畫過一把扇子,上頭是那什麽……”耗子張了張嘴,後頭的詞死活想不出,一旁的小子忙七嘴八舌地幫他補上。
“是什麽芙蓉。”
“蠢死了,十七不是說了那叫木芙蓉麽!”
“對對,耗子,是木芙蓉,上頭還給題了字!”
滾他爺爺的,寨子上上下下都是一群文盲,他怎麽會認識那上頭寫了什麽字,還有那什麽木芙蓉,花花綠綠的,鬼知道畫的是什麽花。
他們那邊你一句我一句,吵嚷得厲害,可也因此沒了一開始的煞氣,反倒是多了幾分……傻氣?
顧紹禮忍笑,仔細想了想這幾人話裏的意思,又作揖道:“幾位說的可是浴佛節上,在下為十七姑娘繪的那柄木芙蓉白面扇?”看着跟前鬧成一團的小子們,顧紹禮微微彎了彎眉眼,想起那位名叫“十七”的姑娘一雙眼眸黑白分明,清澈透亮,雖沒有那些大家小姐的柔婉,倒是別有性情。
“對對對!就是她!”
“小爺我說的沒錯吧,就十七那家夥日日夜夜捧着扇子的架勢,估摸着人家都能記得她了!”
“哈哈,耗子,這小白臉看着比剛才那個書生還瘦弱,十七怎麽會喜歡這種骨架子!”
“小心讓十七聽見了,一腳把你那物什踹壞了!”
“操,別把這話學給她聽,不然她真幹得出來這事!”
到底為人粗魯了些,顧紹禮揚眉瞅着剛才撞了他結果反倒把自己撞出去幾步的大個子,心底笑了笑:“不知幾位究竟是為何事而來?”
掌櫃的雖然認得這幫人,但生意被擾了不少,再怎麽認識,這時候臉色也已經變得不大好了。顧紹禮看了掌櫃的一眼,對着看起來應當是個頭兒的那人問道:“這位公子,掌櫃的還得做生意,不如我們出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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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一聽這話,眼睛騰地就亮了,忙揮了揮錘頭,大笑道:“好好好,咱們出去說,出去說。”
顧紹禮颔首行禮。一行人方才出了鋪子,沒走幾步,耗子突然動作,以手為刃,猛一下劈在顧紹禮的後頸上。
然後……
然後等到顧紹禮睜開眼,就看到了那群小子嘴裏說的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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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山是座荒山,除了百家寨外,基本沒什麽人氣,還時常有野獸出沒。唯一的人煙就是這座不大的山寨,寨子裏民風樸實,平日靠着荒山的幾畝田地過活,年輕力壯的小子們還跟着獵戶出身的寨主學了一身打獵本事,倒是能夠自給自足。
顧紹禮到山寨的當晚,就見到了聽到消息後急忙趕回來的寨主杜阿南。
獵戶出身的寨主長得十分粗壯,因為老家爆發山洪,整個村子只逃出了十來個人。一夥人沿途乞讨,終于在霞州城外落了腳。
杜阿南看着跟前模樣端正的年輕公子,再聯想到回來的路上聽到的消息,臉色頓時變得不好,不等他開口,站在他身邊的二寨主抓着茶碗就往縮在一邊的耗子頭上砸:“臭小子,愣是不學好!”老子教訓小子,做兒子的哪裏敢躲。
耗子縮了縮脖子,硬生生挨了二寨主這麽一下,額角上頓時開了一個小口:“阿爹……”
二寨主也是恨鐵不成鋼,氣得手直抖:“小兔崽子,一天不抽筋扒皮,你一天就皮癢癢是不是,啊!老子今天就抽死你,省得以後闖大禍讓老子丢臉!”說着就要撲上去給兒子幾下子。
二寨主原來是個鐵匠,手上有多少力氣那是不用說的,耗子當下臉都白了,連忙要躲。這回再不躲,就不曉得會不會被阿爹幾下子捶成個傻子了。
“躲你個頭!”二寨主見狀,伸手就要抓耗子的胳膊。寨子裏的小子們從小跟着獵戶出身的大人們混跡山頭,尤其是耗子,身形動作反應最是刺溜刺溜的快,他爹的手才伸過來,這家夥已經泥鳅一樣躲開了。小子賊得很,不往別處溜,幾下轉身就跑到了顧紹禮的身後。
顧紹禮是客,還是嬌客,二寨主頓時瞪大了銅鈴眼:“小兔崽子,你,你……”
“阿爹,我這是幫十七的忙,是做好事啊!”耗子張口就嚎。百家寨一群年紀相仿的小子們自小就衆星捧月似地跟在十七身後,早習慣了幫她背黑鍋,這時候不讓她幫着背一回,下次就沒這機會了。再說……本來就是為了十七才幹的這事。
二寨主愣了愣,回頭去看大哥。杜寨主張了張嘴,剛問仔細些,別真是自家那個闖禍精一樣的閨女出的馊主意,結果還不等把話說完,說曹操曹操還真就到了。
“臭小子,你姑奶奶我什麽時候讓你跑城裏搶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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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們之所以會來開頭這麽一出好戲,說到底,确實和十七離不了關系。
要是追根究底問起原因來。
大約就要追溯到一個月前的浴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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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浴佛節。
南國各大禪院都要舉行浴佛齋會,霞州城自然也不例外。城裏城外幾座禪寺都有模有樣地設了齋會,更是有不少攤販趁機在山門裏外做起生意來,一時間,本該清淨的佛門之地,也喧嚣鼎沸起來。
山門內外擺了各色鋪子。有賣飛禽貓犬的,一來佛門放生,二來也吸引一些難得出門的閨閣小姐們的歡心。有出售蒲席草編物等的雜貨攤,也有售賣青杏、櫻桃、沙果等時鮮水果幹活的露天鋪子。但凡世人能想到的,幾乎都能在此時此地搜羅到。
十七和兄弟們下山進城湊熱鬧,自然也是要往寺院裏走一走的。
說到十七,霞州城的商戶們都知道這麽號乖張的人物——百家寨大當家杜阿南的長女,西風寨大當家的幹女兒,名字嘛,循着寨子裏的排行,就叫十七。
十七是個姑娘家,只可惜像個男孩子,上樹掏鳥蛋,下地挖泥鳅,只要待在寨子裏就一定不會有幹淨的時候。于是到了現在都已經十三歲,擱別人家裏,這年紀都該是準備議親的時候了,這十七還像個野猴子一樣,除了跟着西風寨那夥子人晃蕩,就是帶着一衆百家寨的小子們在霞州城裏胡鬧。
吃霸王餐,她幹過。
調戲漂亮姑娘,她幹過。
耍橫敲詐跌倒碰瓷,她也幹過。
從四歲懂事起到現在十五歲,十一年時間,百家寨小十七的名號也算是響當當的一個女潑皮了。
“她奶奶的,十七,你看見那只扁毛畜生了沒,它剛才在說人話!”
“笨,那是綠頭鹦……鹦哥,學說話據說比你還利索!”
一夥子人趕忙擠了過來,興奮的去戳那只綠毛鹦哥。饒是那鹦哥再靈透,也經不起別人這麽折騰,站在架子上就直扇翅膀,一邊撲扇,一邊哇哇大喊:“讨厭讨厭……你們真讨厭……”
“哎喲,說話還真利索!”耗子一聽,頓時樂了,更加死命往它身上戳,鹦哥一着急,張嘴便蹦出一連串的話來:“壞人壞人!你們都是壞人——”
十七擡手就往他們幾個後腦勺招呼了一巴掌:“得瑟!就會欺負扁毛畜生!”
跟着十七進城的都是十六七歲的年輕小子,正找着有趣的事,哪裏會那麽容易就玩膩了,被十七扇了後腦勺之後,嘿嘿笑了兩聲,手上繼續折騰那只鹦哥,順帶着連一邊籠子裏裝着的八哥都調戲了一把。
十七翻了翻白眼。逗鳥這事,她沒興趣,把小子們丢下,十七一個人往佛殿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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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佛殿近處,比起前面,擺了更多的鋪子,賣蜜餞的,賣文房四寶的,甚至連女兒家用的刺繡、花朵、頭飾冠子都有。
有一不大的位置,放了張四方的案幾,擺了一二三四五六把白面扇,案幾旁邊還有豎着一個架子,上頭挂了幾把扇子,折扇、團扇,說得上名頭的都有,扇面卻和案上擺的大不相同,大多畫着山水花鳥,還有簡單的題字,看着風雅極了。
這些都不是關鍵。
最關鍵的,是那個坐在案幾後頭,正在給人畫扇面的人。身着淡青色的袍子,面容溫良,眉目疏朗,形容俊秀,瞧着好一派淑人君子的模樣。
十七往前走了幾步。
“這裏再添枝梅花。”
“不好不好,還是別添梅花了,添株水仙……”
案幾後的那人聞言,擡眸望向扇主人,淡淡一笑,說道:“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公子好雅興。”
乖乖,不光人長得好看,連聲音都好聽!
十七的眼睛瞬間就發亮了,一扭頭正好瞧見小子們逗夠了鹦哥往這邊過來。十七一眼就瞄到耗子手上拿着把白面扇在那裝模作樣。
正好,缺的就是白面扇子!
“扇子借我!”
“唉,小爺我剛買的扇子!”
不去理會耗子在後頭的鬼叫,十七拿着扇子往那攤子前湊近兩步,清了清嗓子。那人正好畫完一面扇子,聽到聲音,擡頭看了眼,笑道:“這位姑娘可是要畫扇面?”
“嗯,要的……”
但凡提到百家寨的十七,大多都是皺眉搖頭,然後嘆一聲“女匪”。這會兒子瞧見平時說一不二的十七,突然變得有些扭捏起來,耗子一夥人頓時傻眼了。還不等他們把下巴撿起來重新裝上,又聽見十七黏黏糊糊添了一句:“你瞧着什麽好看,就往上頭畫什麽吧。”
乖乖,哪有人拿着把白面扇讓人随意往上頭畫的。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開張~但是同樣的,不能忘記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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