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下,傾慕十七姑娘。”
男人的聲音透着讓人不由自主信任的誠摯。他說完凝目看去,耗子已經擡起了臉,呆愣愣地看着他,西風寨的漢子們直來直往慣了倒是不覺得他說出這話有什麽好驚奇的,而宋承淮的表情分明寫着不贊同。
得到答案的耗子沒了別的動作,被尉遲令的胳膊圈住脖子,一把拖走。院子裏,一時只剩了顧紹禮和宋承淮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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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儀。”宋承淮開口,皺着眉頭,冰山臉有些陰沉,“她配不上你。”
“不一定。”
“你如果真要娶她,你須得想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
顧紹禮聞言,颔首淺笑。
個中利害不須點明,他心如雪鏡,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這樣,又怎會早早就離了家,游歷南國。他要是連喜歡誰,想要娶誰都不能自己做主,那也就太窩囊了。
而且,他之前回去,除了參加會試,也是想要看看自己心中的猜測究竟是對是錯。
宋承淮皺眉看着顧紹禮。他們的年紀相差不大,子儀要小一些,但從小就表現地比同齡的孩子穩重,所以宋承淮從來不把他當做是懵懂無知、會為情所困的少年——二十餘歲的男人,也的确不能再稱之為少年了。
退回到幾年前,他還能說子儀太過肆意妄為,扔下一大家子人背着行囊不告而別。後來,他被那些旁支的叔伯們逼着與高門大戶結親,娶了那位正經嫡出的姑娘,終于明白子儀為什麽寧可被罵不孝,也要離開西京,趁年輕去看看這片将來要為之拼命的土地,有那些讓人流連忘返的美景。
可就算如此,宋承淮還是不認為,那個連名字也敷衍的一塌糊塗的女人适合他的至交好友。
“朱明。”顧紹禮側身,看着陽光在院子裏逡巡。院外有孩童嬉笑打鬧經過的聲音,朝氣蓬勃。“你信不信,就算我一輩子都只是個窮書生,只能給人畫畫扇面,題幾個字,她也依舊願意陪着我?”
不知道為什麽,宋承淮想要說“不信”,可那簡單的兩個字卻怎麽也不能從嘴裏冒出頭來。
其實,他是信的吧。明明才見了沒幾面,偏偏就覺得如果是那個她,就算子儀家徒四壁,也會笑着陪在他身邊,或許還會背着子儀,再去冒險打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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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紹禮眯着眼看天上的流雲,風一過,雲也過得很快。他扭頭去看宋承淮,無視冰塊臉上的不贊同,問道:“官府那邊有什麽新消息了?”
宋承淮皺着眉,說道:“怎麽了?難道你聽說了什麽?”
顧紹禮冷笑:“剛才上街的時候,看到幾個衙役湊在一起說話,就聽了一會兒。北疆侯府也攙和進來了。”
“北疆侯……”宋承淮有些吃驚。新皇登基之初,北疆侯可謂是擁護新皇的第一力量,盡管常年住在封地,可在朝廷上下一直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那位老侯爺竟然也會攙和這件事,想要保下黑虎寨,實在出人意料。
“要保黑虎寨的不是老侯爺,”顧紹禮眯眼,“只怕是他那位好女婿。”
離開前,顧紹禮打聽過阮庭來霞州城的目的,确實只是陪宥嘉郡主來避暑的。避暑到現在,顧紹禮并不吃驚,可是想要保住百家寨滅門慘案的真兇,他不得不往深處揣測阮庭這般舉動的背後意義。
“朱明,你何時回軍營?”
“後日就走。”宋承淮皺着眉,“陛下要我來找你,不過看樣子,你是不願乖乖回去的。”
顧紹禮慵懶地微笑:“再等等,就這麽回去了老爺子估計還得罰我跪祠堂。而且,百家寨的事如果沒個結果,十七不會放心跟我走。”
“你想帶她走?”
“我不會放她一個人帶着小狗子留在這裏。”
“西風寨的人,會護着他們姐弟倆的。”
顧紹禮擡眼看他,聲音清冷:“尉遲将軍不是打算安頓好寨子裏的其他兄弟後,帶着宋家軍舊部去追随你了嗎?”
宋承淮無言。
收回微冷的視線,顧紹禮續道:“我的事,你不用擔心,我自有主張。現在只想搞清楚,阮庭究竟為什麽要保下黑虎寨。”
他二人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境遇不同,可感情向來很好。對于好友突然執著起一個鄉下姑娘,宋承淮其實心底還是有些不贊同的。畢竟,以顧紹禮實際上的身份來說,将來能夠站在他身邊的只能是那些會吟詩作對、溫婉可人的大家閨秀,而不是……而不是一個就算摔得滿身泥污,也還不屈地對自己叫罵的粗俗丫頭。
“你剛才上街,就是為了打聽百家寨的事?”
他話音才落,卻詭異地看到顧紹禮怔怔的神色,然後臉上剎那間飛過羞澀?
“你……”
“我去幫十七買了點東西……”
“什麽東西?”宋承淮皺着眉追問。
“月事帶。”顧紹禮輕咳兩聲,壓低了聲音,“十七她……來初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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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初葵,就等于說是變成大姑娘了。
十七坐在床頭,怔怔地出神。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然後拿過剛才放在床內側的一個黑色布囊,打開之後,又看着裏頭藍色黑色的月事帶,騰地紅了臉。
她知道初葵是什麽。
從前在寨子裏,春花姐姐她們也來過那個。有時候陪她們去後山的小溪洗衣服,總能看到她們在洗這種東西。也是從她們那裏,十七第一次聽說了“葵水”這個詞。
現在,她也有這個了。不過……
一想起剛才那個婆子笑呵呵的把怎麽用這些東西,在來小日子的時候要注意些什麽都告訴她,還遞給她這麽一個布囊,末了竟添了一句,說這些都是顧公子給買的,她也是顧公子特地找來幫忙的,顧公子真是懂得憐香惜玉。十七就覺得心跳得快停了,渾身上下都滾燙了起來。
“嗷!”她大叫一起,一把掀開被子蒙住頭,把自己裹進了被子裏。
婆子把布囊遞給她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像是很努力地在忍住笑意,但是最後還是破了功。
一想到這些東西是顧紹禮買的……十七就覺得,這臉,丢大發了。
有人敲門。
十七把自己裹在被子裏,扯着嗓子問道:“誰啊?”
門外的人好像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問話,明顯有些遲疑,然後才應聲道:“是我……”
十七騰地從被子裏坐了起來:“我……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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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紹禮哭笑不得地站在門外。這麽有精神的聲音,有哪一點像睡着了的樣子?
“衙役傳消息來了。”
和百家寨的事比起來,她之前害臊的那都是些什麽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十七猛地下床,赤着腳就奔到了門前,“嘩”一聲打開門,隔着一道門檻,直接就撞到了顧紹禮的胸膛上。
“什麽消息?”
“樓山豹他們……”顧紹禮微微低頭,看着少女裝滿期盼的雙眼,有些不忍地別過臉去,“他們被人保下來了。”
“保下來?那是……什麽意思?”十七呆了呆。
“有人要求府衙勢必将百家寨的事情壓下,府衙迫于壓力,已經同意了……樓山豹現在應該回黑虎寨去了。”
這個消息對十七來說,根本就是晴天霹靂。她一直在等着樓山豹收監後被判斬首的消息,每天白日歷她還能哄着小狗子嬉笑打鬧,到了夜裏一個人,冰涼的床上她抱着被子在噩夢裏哭喊着醒來,結果……她盼了那麽久的結果,竟然是樓山豹他們被人保下來了?
她大睜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裏,淚珠子紛紛墜墜,之前才剛顯得好一些的臉色,這時候也變得慘白了起來。咬着唇,握緊了拳頭。
她哭的樣子,倔強極了。
顧紹禮長長嘆了口氣,抓過她的拳頭,稍微一使勁就将她的手指掰開,掌心一排深深的指印,已經見了血。
“你還記不記得阮庭?”
“那是誰?”
十七的手不大,小小的一團兒,上面還有因為拉弓磨出來的薄繭,顧紹禮握着她的手,努力傳遞他手上的暖意,擡眼輕笑了一聲,帶着濃濃的譏諷:“就是那天在街上被你幹爹教訓了的男人。”
十七抹了把眼淚,想了想,憤憤道:“那個男人和黑虎寨是什麽關系?”
“朱明已經讓人去查了,很快就回有消息的,你別擔心。”
十七點點頭,眼眶還紅紅的,像只兔子:“他沒事做什麽要去保那些人!阿爹阿娘的仇,要是報不了,以後……以後我沒臉再去他們墳前說話……”
她忍了忍,還是掉了眼淚。顧紹禮斂了眉,松開手,想要将她摟進懷裏,手才伸出來,後頭突然又來一個聲音。
“顧公子剛才說,那個姓阮的混賬東西保下了那群畜生?!”
十七聞聲擡頭,看見闊步而來的尉遲令,頓時哭着要跑過去。顧紹禮伸手一把将她抱起來,尉遲令愣了愣剛要大怒一眼掃見十七雪白的腳掌,頓時臉色變了變,将都到喉嚨口的責難重新咽了下去。
“幹爹!那個姓阮的是壞人!”
尉遲令點頭,視線掃了眼顧紹禮,又重新回到十七臉上,表情有些不忍,良久才伸手摸了摸幹女兒的頭:“那個姓阮的根本就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十七破涕為笑。對,幫黑虎寨忙的都是豬狗不如的東西,罵他是畜生都是看得起他了!
她還沒笑完,幹爹後頭那句話出來,十七整張臉都僵在了那裏。
“如果不是因為他,你親娘也不會就這麽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拉杆箱挑花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