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一定是一場鋪天蓋地的噩夢。
夢裏，阿爹被人一刀砍斷了頭顱，阿娘被人開膛破肚挖出了懷中的孩子。夢裏，她自小生活的山寨，被大火吞噬，火光沖天，照亮大半夜空。夢裏，還有一支箭飛來，不偏不倚，射進她的心口。
好像，還有人，在夢裏緊緊抱着她，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
“她還沒醒嗎？”
“傷得不重，只是被吓壞了，一直在發熱。”
十七迷糊之中，聽到了顧紹禮的聲音，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澈，那問話的人說冰冷冷的：“這人到底哪裏好，讓你衣不解帶整日守在一邊，連名聲都不要了！”顧紹禮說道：“朱明，她還病着，那些仆婦粗手粗腳的照顧不好她，我看顧着點也好。”
十七睫毛微動，雖然還不能看清楚站在床邊說話的人如今是怎樣一副表情，可光是聽到這聲音，她便稍稍放下心來：“耗……耗子……咳，耗子他還活着嗎……”
話音剛落，便聽得有人驚疑說道：“阿姐醒了！”
十七只覺得身子被人一拉，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一具溫暖的胸膛裏，十七皺了皺眉，來不及反應，便聽到小狗子匆忙叫道：“先生，你做什麽？”又聽到顧紹禮輕聲道：“耗子還活着，在隔壁房裏養傷。你哪裏不舒服？”
感覺到聲音是自耳後傳來，十七勉強睜開眼睛，卻呆了呆，見小狗子趴在床邊臉上還挂着淚痕，那個冷冰冰的宋參将身着铠甲站在屋內，而自己此刻正無力地靠在顧紹禮的懷中，忙吃力地想要爬起，卻頭重腳輕，差點跌下床去。
顧紹禮将她箍在懷裏，端過一旁剛熱好的湯藥就要喂她喝下：“你還病着，先把藥喝了再說話。”
大約是因為有顧紹禮在，十七漸漸放松了身體，就着他的手，大口大口将苦澀的湯藥喝下肚。小狗子獻寶似的遞過來一枚果脯：“阿姐，你吃！”
十七看了他一會兒，眼眶一紅，就要掉下淚來：“阿姐沒用……”
她一哭，小狗子也哇哇大哭起來。這孩子不過才七八歲，突然沒了疼愛自己的爹娘叔伯，哭了好幾天，直到大夫說十七沒了生命危險，這才被尉遲令哄着睡下。剛才一睜開眼，就赤着腳跑過來要看阿姐。
顧紹禮怕十七哭得又發熱，忙讓人把小狗子帶下去，宋承淮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們，這才轉身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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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子在，十七心裏再難過，也不敢放聲哭。人一走，身邊又只有一個輕聲細語哄着自己的顧紹禮，十七啪啪就掉下眼淚來。
顧紹禮見狀，笑了：“好了好了，病還沒好呢，再哭小心明日還得喝藥。”
剛才那碗藥苦得能要人命，要不是有小狗子在，她才不會壯着膽子喝下去。一聽顧紹禮這麽說，十七打了個哆嗦。顧紹禮以為她是剛醒有些怕冷，忙不疊将她往懷裏摟了摟。
“寨子裏……還有其他活下來的人嗎？”
顧紹禮搖頭：“除了你們姐弟倆，只有耗子還活着了。”宋承淮和尉遲令帶着人馬趕到時，百家寨已經被燒得只剩廢墟，大火很旺，燒得半天的天都紅了。百家寨裏，屍橫遍野。他帶着一小部分輕騎漫山遍野的找，親眼看着那支箭射中十七的心口。
感覺到腰上的手有些顫抖，十七愣了愣，回頭望着他的臉，這張臉生的那麽好看，可這個時候她卻從上頭看到了後怕。他在怕什麽？
“你沒事，太好了，沒事……”
額頭抵住額頭，男人雖然看着纖瘦的手臂卻格外有力地攬着她的腰身。十七抖了抖，有些惶恐。
“顧……顧公子……”十七雖然沒多少男女大防的想法，可是眼下的親近對她來說有些詫異。她喜歡的人，正抱着她，她喜歡的人原來正在擔心她。
顧紹禮看着她，見她露出驚異的神色，眼神有些可憐，忽地就咳嗽一聲，松開手臂：“你沒事就好。朱明這次來霞州城，本就有任務，沒想到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有朱明在，百家寨的滅門慘案一定會得到解決。”
十七點了點頭。黑虎寨不是光憑她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對付的。那個叫宋承淮的，看起來官職就不小，想必讓他解決是最好的辦法。
顧紹禮心頭微松，一直以來的擔心總算好好放開了一些。百家寨出事，雖然耗子和小狗子都還活着，但是他很怕十七因此一蹶不振，如果是那樣，活着就絲毫沒有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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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百家寨的十七，就像沒有了翅膀的鳥。西風寨的人對她再好，也比不過養育她長大的百家寨。阿爹阿娘的屍體，聽小狗子說，是顧紹禮幫忙收拾的，葬在了沉香山後頭的一處山坳裏，還有寨子裏上上下下幾十人，能找到屍體的就葬屍體，被火燒沒了的就做衣冠冢。
十七病愈後第一次站在了山坳裏，看着眼前的幾十座墳包，她的心沉甸甸的。小狗子抓着她的手，抹了把眼淚：“阿姐！我以後要學武功！等我變強了，就再沒人可以欺負我們！”
耗子抱着爹娘的合葬墓已經哭了很久，十七八歲的小子哪怕傷重得被大夫說可能一輩子只能躺在床上都沒有哭，可看到爹娘的墳包還是哭得失了态。
“十七，”他抹抹眼淚，跪在墳前，低聲道，“宋參将過段時間就得回軍營去了，我想跟他去參軍。”
整個百家寨，如今只剩下他們三個了。如果耗子再跟着宋承淮走……十七閉了閉眼，良久應道：“耗子，你去吧，幹爹說宋參将是将門虎子，你跟着他好好幹，以後會好起來的。”
耗子回頭，看着十七和小狗子，聲音發狠道：“我去參軍，十七你就跟着尉遲叔叔，等我回來……等我回來，我們一起殺上宴宮山，讓樓山豹滾在我們面前磕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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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回了西風寨，因為吹了一個多時辰的山風，十七轉眼又病倒了，怕給小狗子過了病氣，不管那孩子怎麽在門外喊着要進來，她都搖頭不肯答應。
耗子把小狗子哄走，看着捧着藥過來的顧紹禮，皺了皺眉頭：“顧先生。”
“冉公子。”顧紹禮站定。
自從出事後，看着顧紹禮為了十七忙進忙出，耗子也曾經疑惑過，可是就連宋參将都沒得到正面的解釋，他自認嘴笨，也不一定能問出話來。“先生喜歡我們十七嗎？”
他問得直白，顧紹禮愣了愣。
沒聽到回答，耗子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你大爺的！你要是沒那心思，就不要整天在十七面前晃來晃去！”他急得就要去拽顧紹禮的衣襟。宋承淮匆匆從旁跑過來，一把拉住耗子的手，喝道：“鬧什麽！”
“我要跟你去參軍！可我不放心讓這人跟着十七！”耗子一手指着顧紹禮的鼻子，另一手使勁要從宋承淮的禁锢那裏掙脫開來。
宋承淮皺眉，西風寨的幾人也聞聲而來，看見這副場景，都覺得有些吃驚。耗子和十七應該說是從光屁股的時候就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而顧紹禮這些日子以來對十七的照顧他們又都看在眼裏，他兩人突然争鋒相對起來，讓人覺得意料之中又有些措手不及。
“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動手不可？”
耗子雖然不是什麽江湖大俠，可勝在從小跟着百家寨的獵戶學過幾下拳腳功夫，又時常砍柴打獵，比起身無二兩肉的顧紹禮顧先生，他如果一拳頭下去，指不定就能把顧先生給打壞了。
尉遲令有些惱了，忙上前抓住耗子指着顧紹禮鼻子的手，很想現在馬上立刻一手刃把他敲暈關進房裏。
“老子沒用，沒保護好十七，讓十七受傷了！可要是這個人騙了十七，讓她心裏難受，這比那群畜生拿刀在老子身上砍個十七八刀都要難受！”
耗子使着蠻勁，一門心思想要動手教訓顧紹禮。他大爺的，這些小白臉書生沒一個是好人！當初寨子裏的春花姐就是被個窮書生騙財又騙色，最後自溺在後山！
“老子要跟着宋參将去參軍，去殺壞人，這顆腦袋就是提在褲腰帶上了！要是十七被他欺負了，老子趕不回去來怎麽辦！他今天要是不給老子一個交代，明天老子就一把火燒了這座院子！”
他們現在住的院子在霞州城的一處居民區內，要是耗子真一時沖動放了火，燒起來的話就不單單只是這一座院子受損這麽簡單的事了！
“冉一白！”
耗子不肯罷休，宋承淮大吼一聲，震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耗子他爹出事前從沒給他起過大名，長到十七八歲，一直都是“耗子”“耗子”的喊他。可是宋承淮說，要參軍，就不要再用這個賤名，讓人笑話。他沒回話，抓了抓頭，又跑去同十七商量，才決定用“一白”當名。
一白，便是百。
他是冉一白，從百家寨而來。
看着耗子握拳垂頭安靜下來，顧紹禮理了理衣襟，掃一眼手裏的藥盞，還好，藥沒灑，也還熱着。“這事，待我喂十七喝完藥再來同冉公子仔細說說。”
他話罷，便也不管旁人是怎麽想的，端着藥，頭也不回，徑直就往十七的房裏去了。
等到出來，耗子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整個人看起來冷靜了不少，倒是宋承淮的臉色比之前更加冰冷了起來。
所有人都在看着顧紹禮，等他回答耗子的那個問題。
顧紹禮站定，目光沉沉地看着耗子，直看得他後背生涼，這才瞧見他突然莞爾：“在下，傾慕十七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編推，是一萬字的榜單，不過我依舊是日更三千的節奏。新朋友可以點擊文案，順便看看我家舊文。我這邊正努力碼着第三篇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