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右相夫人年氏的壽辰依舊辦的有聲有色,後院女眷發生的那些事,知情者大多緘默不語,就算有人知道了,也礙于當事人的身份一聲不吭,有好事的婦人想要借機嘲諷兩句,還沒開口就被自家夫君拉到角落教訓了。

總之,一頓飯下來,十七吃得十分自在,就是有些人因為驚訝于白氏對她的态度,紛紛盯着她打量,看久了多少覺得不舒服。

結束後,左相和白氏二話不說,拉着十七就上了自家馬車。冬至目瞪口呆地看着雷厲風行的二老,吞了吞口水,對着哭笑不得的顧紹禮問道:“公子……就這麽讓十七姑娘跟着走了?”

“嗯,她回相府,比留在別院要安全一些。”顧紹禮斂去面上笑意,眼神微涼地看着另一側扶着一臉不快的郡主上馬車的阮庭,“總不會有人那麽大膽,敢闖進相府對付她。”

他說話聲音并不重,看到阮庭無意識往這邊掃了一眼,冷冷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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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國公府的別院是冷清的。

這一點,顧紹禮從來都清楚,也因此他偶爾回西京的時候,嘗試着勸母親跟他一道走,母子倆也好互相有個照應。可杜氏認定老國公對她有恩,即便顧辛安最不起他們母子倆,她既然已經嫁進府裏,就自然不能離開,免得壞了護國公府的名聲。

直到小狗子在別院住下,顧紹禮才知道,母親很喜歡孩子。

自己少年老成,自懂事起就明白母子倆并不受顧辛安的待見,以至于急于長大,脫離困境。如此,便讓母親徹底錯過了應該有的承歡膝下的生活。

好在,如今有小狗子。

小狗子是皮實了一些,可哪家的小子不貪玩的,大約是因為頭回遇到說話輕聲細語溫溫柔柔的婦人,這小子很快就喜歡上了母親,成天黏在她的身邊,也不像在霞州城時那樣,無時無刻不想纏着十七。

顧紹禮回別院時,正瞧見杜氏坐在池子邊的石桌旁,手裏一下一下輕輕敲着核桃,小狗子就坐在她的身邊,砸開一顆核桃剝出果肉來要喂給她吃。

“母親。”

顧紹禮出聲,見杜氏擡頭看過來,這才信步走了過去:“天氣涼了,在外頭坐着的時候加件衣裳。”說着,又伸手摸了摸小狗子的頭,“你阿姐先回姥姥姥爺家,等她安頓好了就過來接你。夜裏要是不敢一個人睡,就來先生屋裏。”

這段日子以來,小狗子也知道阿姐不是自己的親姐姐,阿姐在西京還有親戚,聽先生這麽說,他眨了眨眼睛,搖頭:“先生,我不怕的。”顧紹禮挑眉,而後聽到小狗子莞爾道,“阿姐夜裏總是睡不踏實,我陪着一起睡,就能看着點她,省得她不注意傷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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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子這話一出,杜氏的臉上立刻浮現出心疼的神情。顧紹禮不語,只是又摸了摸孩子的頭,心底微微嘆了口氣。這對姐弟雖沒血緣關系,可這些年來的相處不是作假的,彼此将對方視作親人,視作羁絆,所以才會彼此放心不下。

讓曹媽媽帶着小狗子去洗手,杜氏和顧紹禮母子倆方又坐下說起話來。

因為十七和宥嘉郡主的沖突,右相夫人的壽辰結束得比原本打算的早了些,這個時辰再用晚膳卻又太早。一旁伺候的媽媽端來一壺香茗給大公子解膩。

“這孩子雖然皮實了一些,可如今看來懂事的很,小小年紀就經歷了那麽多,怪可憐的。”杜氏扭頭看着跟在冬至後頭纏着要學武功的小狗子,有些心疼道。

顧紹禮低笑,佯裝吃味:“娘如今心疼小狗子,不喜歡兒子了。”

杜氏被他說得怔愣了片刻,嘴裏的話忙不疊轉變了主角。

這些年,她一年不過才能見着兒子三兩回,回回只在別院待上幾日便又急匆匆離開,問起在做什麽,他又什麽都不肯說,只說很快就能堂堂正正地讓她站在衆人面前。

兒子長大了,心事也越發重了,可這一回回來,他牽着那個姑娘的手站在身前的時候,杜氏想,兒子變了。

“娘,給小狗子起的名字吧。”顧紹禮突然出身,又招手讓冬至把小狗子帶過來。剛洗過手擦過臉的小孩,纏着冬至玩鬧了會兒,已經又弄得一頭都是汗,顧紹禮也不在意什麽,抓過自己的衣袖就給他擦了擦汗,對着杜氏又道,“母親,我知道您疼愛這個孩子,不過等十七在左相府安頓下來,這孩子我就得送過去,畢竟不好讓他們姐弟倆分開太久,所以,母親不妨給他起個大名,至于表字,待日後及冠,相爺自然會起。”

其實他是想說讓杜氏收小狗子當義子,可左右這孩子是要跟着十七去相府的,義子這事便還是作罷。起個大名,也讓孩子能念着這份好,平日多來別院陪陪她。

杜氏心裏高興,又是真的喜歡這孩子,摸着小狗子的頭,想了想,笑道:“那就叫循。”

循字,遵守,沿襲。盼只盼這個孩子,經歷逆境和風雨,依舊能循着父輩的腳步,踏踏實實地長大,不驕不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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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和老太太從右相夫人的壽辰回來後還帶回來一個年輕姑娘的事,一開始并沒在左相府引起多大的關注,畢竟按着老太太的性子,在聚會上瞧着哪家的小姐投緣帶回來吃頓飯喝杯茶也是時常有的事。

可等到夜裏吃飯的時候,瞧見老太太殷切的态度,和老爺子時不時哼哼兩聲卻仍舊喊她多吃菜,左相府衆人隐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左相和白氏這輩子一共生了五個孩子,四子一女,因此對唯一的女兒寧佳那是寵愛有加,四個兒子成年後自立門戶的自立門戶了,留在相府照顧二老的留着,各自有自己的門路地位,倒也相安無事。只是好多年,沒再見着父母這樣的态度,一時間,兄弟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瞧見四個兒子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左相哼哼了一聲,拿筷子敲了敲碗口:“瞎看什麽?吃飯!”

是,是,吃飯!食不言寝不語,這是白氏的規矩,幾個兒子和兒媳連帶着小子姑娘們都遵循這規矩,每每阖家吃飯都是悶着頭一聲不吭。

這回他們沒了動靜,十七那邊的說話聲就聽着愈發重了。

“來,再吃碗粥,府裏的廚子最會做着鴨子肉粥,你要是喜歡,就多吃點!”白氏又說,“還有這個酒釀蒸鴨,滋補的,你多吃些。”

自妹妹走後,寧老大就有好些日子沒瞧見母親笑得這麽開懷過,就連他們兄弟四人有了兒子女兒,長孫成家立業生了曾孫,也沒能笑得這麽開心,寧老大一時有些吃味,打量十七的目光就多了那麽一份不友好。

十七乖乖地低頭喝着粥。她其實不大習慣西京的口味,在顧紹禮那為了照顧她和小狗子,別院的廚子變着法地做各種好吃的,每種量都不多,生怕他們姐弟倆不喜歡。

到了左相府,自然只能受了姥姥的好意,給什麽吃什麽。

不過……要是對面的那位能不這麽盯着她看,她可能吃地會舒服些。

十七擡頭,眨眨眼,把嘴裏的一口鴨肉咽下去,然後開了口:“大舅,你臉上有髒東西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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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老二像左相,天生一副暴脾氣,平常有媳婦壓着還好,媳婦一不注意,他就跟爆竹似的一點就着。十七的一聲“大舅”,頓時把他給點炸了,拍了桌子就要吼:“誰是你大舅……大舅?”他扭頭去看寧老大,大哥臉上分明寫着“我不認識她”。

衆人愣住。

十七眨眼:“嗯,大舅,二舅,三舅,還有小舅。”

她喊一個就看着一個,倒是把寧家四兄弟分得清清楚楚。

寧老三被酒嗆到,拍着胸口趴在一邊咳嗽。寧老四吞了吞口水,指着十七的臉,好半天才問道:“你……你……你叫我們什麽?”

十七嘴角翹起:“舅舅。”

兄弟四人的心情頓時沉悶起來。這世上,他們最想聽人喊舅舅的,是小妹的兒女,而不是眼跟前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女……

寧老四回過神來,愣愣地看了看老爺子,又看了看一臉高興地在給十七夾棗泥山藥糕的老太太,臉色幾度變了變,遲疑道:“小妹家的……閨女?”

左相喝了口茶:“虧你們四個還是做兄長的,連佳兒的長什麽樣子都忘記了不成?”

兄弟四人苦笑。他們哪敢忘記,回回年夜飯,老太太都要在桌上多擺一副碗筷,說是指不定寧佳會突然回家過年。可這碗筷一擺,就擺了十幾年,他們兄弟幾個私下讓人去打探消息,除了知道那個誘騙走小妹出事後又回來過一趟的臭小子攀上北疆侯府的富貴外,旁的消息是一點都沒聽到。時間長了,心裏也清楚,大概這輩子他們一家人再難團圓。

白氏不說話,可那态度擺得分明——老爺子老太太這是認定這姑娘就是小妹的女兒了。

寧老三止住咳嗽,想了想,低聲同寧老大道:“就先這樣吧,回頭再讓人出去查查。”寧老大點頭,但是看着有七分像寧佳的臉,寧老大自己心裏其實也信了大半。

這一頓飯,吃得相府衆人各懷心事。兄弟四人回府的回府,回房的回房,白氏指了幾個婢女去伺候十七洗漱,不多會兒自己也披着外裳,往十七住的小樓去了。

這小樓是當初專門建給寧佳的,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裏嬌寵着長大的女孩兒,難得的不驕縱不自傲,溫柔如水,笑起來臉上還帶着漂亮的梨渦,誰看了都喜歡。可也是因為在這座院子這個小樓裏被親人保護的太好了,所以才輕易地就被人騙取了真心,孤注一擲信了那所謂的誓言。

這麽多年來,雖然讓下人每日打掃這座小樓,但白氏已經很久不敢往裏走,左相也怕她觸景傷情一直不許。直到今日,她才又站在了這裏。

給十七睡的房間,也是寧佳那時候住的閨房。白氏站在樓下,身後跟着伺候的媽媽,既不上樓,也不說話,就那樣站着。直到樓上“咣當”一聲,然後就聽到十七有些慌張的說話聲。

“你……你別怕,這些傷沒什麽的!就是疤痕還沒消,應該不吓人的,那什麽,應該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有家的孩子像塊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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