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左相今天心情很不好。

上朝的時候臉色一直陰沉沉的,新皇問了原因,他也一聲不吭,只時不時看了年輕的右都禦史一眼,然後冷冷哼了一聲。上朝的時候衆臣的站位按品階高低而排,右都禦史在後頭,左相要看他就能回頭,這動作自然而然就大了,別說新皇,就連一同上朝的文武百官也都看了個仔仔細細。

敢情是這位大人惹着了相爺。衆臣心底不由地為顧紹禮惋惜了一把,誰都知道左相脾氣不好,這上朝的時候不發,估計是心底真窩着火,等下朝了找個地方逮着人就會是一頓臭罵。

顧紹禮對那些各懷深意的目标視若無睹,依舊還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樣,穿着石青色的官袍,袍子上暗繡着正二品官職的精美紋樣,他身形修長,這一身官袍穿着,寬肩窄腰,好不倜傥。他腰上還吊着一只玉佩,晶瑩剔透,玉佩底下綴着青碧色的絲穗,一如他這個人,看着清淺得很。

“相爺。”新皇退朝,百官出殿。顧紹禮起身上前,到左相身前行禮。

這混小子,怎麽看怎麽覺得礙眼。左相皺着眉。

“不用行禮了!”

顧紹禮直起身,臉上帶着微笑:“相爺似乎一直有話想問下官,只要相爺開口,下官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虛僞、客套、登徒子……

左相皺着眉頭,那些罵人的詞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奈何想起眼跟前這人是老夥伴名正言順的嫡長孫,他只能把話吞下去,重新道:“十七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昨夜老妻去小樓那,結果過去沒多久,她身邊的媽媽就紅着眼睛火急火燎地出去請大夫,仔細一問才知道,老妻因為聽到動靜進屋,結果一眼看見十七身上的傷疤,一時氣急攻心,厥過去了。

男女有別,就是看外孫女的身體,那也是不可以的。左相匆匆過去,只看到老妻醒過來後抱着好不容易回來的外孫女大哭,眼淚啪啪直往下掉。作為愛妻如命,這輩子就讨了這麽個婆娘過日子的男人,左相實在心疼的厲害。

這不,一早上朝,瞧見顧紹禮,左相就徹底沒了好臉色——混小子還想騙十七,真是個好的,也不至于讓她在霞州受了委屈。

見左相提起十七身上的傷,顧紹禮眼神暗了暗,正色道:“是小侄的疏忽。”他自稱“小侄”,顯然是将自己擺在了和十七相同的位置上,而并非是二品官對上一品相。

左相看着身邊同僚一溜小跑避開,咳嗽兩聲,示意顧紹禮往旁邊來。

“你仔細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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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宮出來,二人上了馬車,幾個長随守在兩側,也不趕車。

顧紹禮的聲音緩慢:“十七的養父母,相爺應該已經知道了,是霞州城外山寨子裏的一對夫妻。”

左相颔首。

當年出事後,姓阮的帶着一身狼狽回了西京,一個大男人哭着說寧佳被山賊擄走了,自己相救,但是奈何人家人多勢衆,他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實在沒辦法救,差一點連自己都要死掉了。這麽多年沒消息,家裏上上下下都以為寧佳是真的已經出事了,卻沒想到她當時會被兩個山寨的當家救回去的,還生下了姓阮的孩子。

所以,在山寨長大的十七,才會一開口就不少渾話。

“十七的養父是個老實本分的男人,當初也是被逼得狠了,才會當這個山寨頭子。不過百家寨的人多是流民,有個山頭養家糊口就成了,也不貪圖別的。”顧紹禮頓了頓,續道,“只要寧小姐點頭,大寨主就願意娶她為妻,但是直到難産咽氣前,寧小姐依舊沒有答應。後來大寨主就娶了妻。十七的養母脾氣還行,但難免親疏有別,對養女不夠仔細。”

說是不夠仔細,但實際上分明是沒怎麽放在心上過。顧紹禮這話說得客氣,可左相一聽,心裏覺得,他那寶貝外孫女這十幾年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十七身上的傷,是百家寨遇難的時候留下的,是兵刃所傷,養了好久,才好些不過似乎留下一些傷疤,暫時還褪不掉。”

淡淡的解釋,聽在左相耳裏,就像是一種責難。責怪他們嘴上說着想念女兒,卻連個消息都找不到。

他驚訝于阮庭當年的瞞騙,更驚訝好好的兩個山寨接二連三地遇到麻煩,一個滅了門,一個下過獄。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後故意針對,說出去估計也沒人會相信。

顧紹禮看着左相的神色,知道他心底對十七母女倆産生了愧疚,收回視線,低聲道:“當時,朱明已經将黑虎寨和那出謀劃策之人押下候審,卻沒料到,北疆侯府會突然出面,将那人……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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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相和顧紹禮談話的功夫,十七被白氏帶上了街。

西京作為南國的王都,自然有它不同尋常繁華之處。光是戶部點檢所轄下的酒樓,便有十數家,還不算上那些民間酒肆。白氏帶着十七出門上街,自然不會帶她進酒樓。

要知道,在這些酒樓酒肆裏頭,還養着不少漂亮的官妓和私妓。

最後二人卻是逛完了布行逛成衣店,逛完了成衣店,又找了家小有盛名的飯店,這才坐下歇腳。

飯店不大,名字倒風雅的很,叫“福春居”。

白氏挑了張靠裏的桌子,讓十七坐下,又讓跟着過來的兩個媽媽也在她們兩邊的空位上坐了下去。白氏自認是個貪嘴的,這麽多年來唯獨這個毛病沒改過,左相也由着她,下朝時還時常會幫着帶一些果子過去。福春居是家老店,夫妻倆常來,最是熟悉他家的吃食。

稍等一會兒,鹌鹑馉饳兒、窩絲姜豉、油炸蝦魚刬子、旋炙羓兒、辣瓜兒、醋姜、魚肉影戲、桃花鲊、雪團鲊幾個腌拌烤的小菜陸陸續續上了桌,白氏又随手要了天花餅、皂兒膏、乳糖獅兒一類的果子和茶水。

不大的一張桌子上不多會兒,就被那些吃的擺得滿滿當當。

夾了一塊雪團鲊放十七的碗裏,白氏擡起頭道:“這家店在西京開了有二三十年了,價錢公道,童叟無欺,味道也幾十年如一日,你要是喜歡,姥姥往後多帶你來吃吃!”

才不過一日的功夫,白氏就習慣了“姥姥”這個稱呼。還別說,比起府裏那幾個小子丫頭們人前人後的“外祖母”、“老太太”,還是這“姥姥”聽得人心頭暖暖的。

“姥姥您別忙活了,我會吃,我會吃的!”

福春居用的碗,糙的很,碗口不大,好在挺深的,可也禁不住白氏這麽熱情澎湃的夾菜,不多會兒就疊得高高的。可白氏依舊要往裏頭夾,還一個勁兒地勸她多吃一點。十七都快哭了。

她從前在寨子裏也是個能吃的,有時候遇到幹旱,糧食不夠吃,她就帶着人進山打獵給全百家寨的人吃肉。但是人一多,常常就會有不夠吃的情況,劉氏就要她讓出自己的那份給別人。

不過沒事,十七是什麽人,那一手百發百中的箭術不是吹牛皮吹出來的,餓了進山再打獵就是。耗子,哦,現在該喊他冉一白,那會兒就常說她光吃肉不長肉,比寨子裏的那些同齡的女孩都要瘦一些。

能一個人吃掉一整只野雞的十七,面對這些精致到不行的菜和點心,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白氏給十七添菜添得十分開心,十七也只能梗着脖子把碗裏的東西往下咽。吃慣粗糧的人猛然間吃下這麽多精細的糧食,難免不适應。在護國公別院那兒,顧紹禮就顧念到這點,什麽都不敢讓她多吃,小狗子倒是貪嘴鬧了幾回肚子疼,把杜氏心疼的不行,這才适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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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吃得一臉血,白氏起身要去解手,帶着一個媽媽就往福春居的後院走。十七好不容易得了空閑,趕緊喘口大氣,這一擡頭,就瞧見了正對門口摟着嬌滴滴的娘子說話的男人。

叫什麽來着?

十七皺着臉苦想,顧紹什麽?她低頭掰手指,嘴裏嘟囔,幹爹說過世家總是喜歡弄個排行,人家這排行壓根不時興數字,都是拿好聽的字來說的,護國公府記得是那什麽禮義仁智信?

于是十七記起這人是叫顧紹義來着。

別說十七傻,她是真不好記人,尤其是這種只見過一面,雖然逗一逗還能當個玩具但根本沒那個能耐的家夥。

于是,她又埋頭苦幹,老老實實解決起面前這滿滿一碗的吃食來。

這一邊十七苦着臉繼續幹活,那廂顧紹義正摟着雙燕兒的小蠻腰當街卿卿我我。親吻親到這種狼啃的地步,純粹是讓人掉眼珠子的,奈何人家背景雄厚啊,護國公府再怎麽沒落,那也是大家,人做老子的都沒管教兒子,路人甲麽那就看看好了。

于是乎,撿起眼珠子,合攏下巴的路人們繼續走自己的,誰也沒再把視線往這對男女身上放一眼。

雙燕兒嬌滴滴地笑了好一會,一擡眼,卻瞧見顧紹義眯着眼睛往一個地方看,遂順着目光看過去:“哎喲,那不是大公子身邊的姑娘麽?”

顧紹義盯着十七看,招來長随,讓他附耳過來吩咐了兩句。

“二公子,你想什麽呢?”雙燕兒笑盈盈地趴在顧紹義肩頭,酥胸半露,往他胳膊上蹭了蹭。做了一輩子的妓,當街色誘什麽的對她來說再正常不過了。

顧紹義也沒說話,順手就往她背上摸了一把,眯着眼笑了兩聲。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飯店”這詞,別以為是現代用語,其實《水浒傳》、《福惠全書》、《儒林外史》裏都有提到這個,和客棧的功能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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