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時候時間過得還真是快的不行。

自從左相搖頭嘆氣說這門婚事推诿不掉後,十七就被白氏嚴嚴實實地看管起來,從前能随意翻閱的圍牆,也被家丁看管嚴實。

顧紹禮幾番想去見十七,都被白氏攔了下來。宋承淮想見顧紹禮,見到的也都是一張冷冰冰的臉。

結果,秋去冬來,到了十一月初三,欽天監算出的黃道吉日,左相府張燈結彩,正是十七出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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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遞去了喜帖的各家女眷陸陸續續都上了門。宥嘉郡主稱病不來,好不容易在朝中謀得一官半職的阮庭為了郡主也并未上門,右相府的樸瑾春據說是被送走了,年氏帶着幾個媳婦和還未出嫁的庶女過來。寧家的四位夫人在前頭幫着招呼客人,白氏則去了小樓。

白氏來時,十七正坐在妝臺前由着老媽媽服侍着穿嫁衣,眼神游離,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麽。

十七一直在發呆。昨夜被幾位伯母拉着講了好久的閨房話,她在寨子裏聽習慣了葷話,這點兒事對她來說一點兒都不尴尬,反倒是四位伯母說得面紅耳赤,成親好多年了還羞答答的不行。好不容易說完話走了,十七翻身想睡,外頭又鬧騰了一會兒,起身問過婢女,才知道是冬至夜裏跑來,好像是有什麽話想傳達,但是被左相安排的護衛也摁住了。

鬧到最後,十七一夜未睡。

等到白氏站在了她的身後,十七這才發覺:“姥姥!”她猛地站起來,身上的衣服還沒穿妥帖,露出肩頭白花花一塊肉。

屋子裏雖然整了暖爐,可這一下子露出肉來,也得受涼,白氏趕緊給她拉攏衣裳,笑了笑,柔聲說:“等會兒小宋将軍就要過來娶你了,緊張嗎?”

十七勉強笑了笑,垂下眼簾,嫁衣底下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她想過了,要她嫁過去可以,等一有機會,她就在半路上逃跑,從前也不是沒在霞州城內耍過待嫁的把戲,回回都完好無損地逃回寨子裏,還順帶着救了幾個姑娘。

這一回,舊戲重演,她不信逃不走。

白氏嘆了口氣,說:“不是你姥爺不許你和顧大公子好,實在是皇命難為,而且你姥爺也是為了你好,嫁給小宋将軍,起碼是嫡子嫡妻。”

十七心思百轉,想說的話到底還是咽了回去。她不想讓姥姥姥爺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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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将軍迎娶左相府孫小姐,這是門新皇親許的婚事,自然是大操大辦,相府之中一切由寧老大主事,寧老二負責招待賓客,寧家老三和老四則負責晚些時候十七花轎的護送。

小宋将軍心不甘情不願地帶着輕騎過來左相府接親。

一身紅妝的十七被小心扶上了花轎,轎子起,前前後後數十人的儀仗隊伍跟着轎子一塊,繞着西京城整整走了一圈。

左相府的婢女們拎着食盒,沿途派發家裏的廚子連夜趕着做的喜餅,大戶人家的喜餅用料金貴,得了餅的百姓紛紛說着吉祥話,讨個好彩頭。十七坐在轎子裏,只覺得沉悶的不行。

小宋将軍帶着輕騎隊來結親,寧家兄弟更是帶了一支護衛前前後後嚴嚴實實地保護花轎,生怕在路上出什麽岔子。

宋家在西京的宅子當年被幾個遠親瓜分走,新皇登基後為補償宋承淮,做了很多事,這回成親,又特地命人将之前的宋家宅子拿了回來,好好搗騰了一番。從左相府到将軍府其實不遠,但是照着規矩,還是得繞城一圈才能擡進府裏。

于是一行人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的行至城中時,領頭的宋承淮眼睛亮了,勒馬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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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儀。”宋承淮開口。眼前的人單槍匹馬,靜靜地站在依仗前,外頭罩着一件黑綢披風,風一吹,裏頭穿着的金繡線大紅喜服就豁然出現在衆人眼前,不管不顧地展露着他的嚣張。

寧家老三和老四的臉色騰地就黑了。宋承淮倒是面無表情。杜循騎着馬小心翼翼地走在花轎旁邊,時不時還陪十七說話,這會兒瞧見事情有變,趕緊俯下身子,在窗邊說了幾句。

十七猛地掀開轎簾,一把甩開蓋頭,看着眼前騎在馬背上的男人,動了動嘴嘴唇。

“朱明,”顧紹禮夾緊馬肚子,縱着馬往前走了兩步,“我來帶我媳婦走。你讓不讓?”

宋承淮皺眉:“這門婚事是陛下許的,子儀,你休要胡鬧。”他話雖這麽說,卻絲毫沒有讓輕騎上前攔人的意思。

“回頭我會和陛下交代清楚,你不用擔心。”

顧紹禮說着,已經騎馬走到了花轎前,俯身伸手,一把抓住了十七的手腕,用力一拉,将人直接拉上了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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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不敢擡頭,生怕只看一眼,這段時間來忍着的委屈就會一股腦噴薄而出,可即便低着頭,眼淚還是從眼眶裏湧了出來,滾燙的淚珠子,直直落在了顧紹禮的手背上。

像是被這淚珠子燙着了,顧紹禮的手一僵,随即松開了手,環住她的腰,将十七的背緊緊貼在自己胸膛,就這麽當着那麽多人的面,低頭吻了吻她的耳朵,而後廢話不多說,轉身就騎馬跑了。

馬蹄子“噠噠”地響起來。圍觀的百姓終于回過神來,拍手大叫:“搶親咯!顧大公子搶親咯!”

寧家兄弟臉都黑了。幹啥,幹啥!這年頭有人搶親就算了,為啥還有人喝彩!滾滾滾,都滾遠點!

再一看人都跑遠了,小宋将軍的輕騎隊仍舊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動也不動,兄弟倆氣得跳腳,末了仔細一想,這事到最後也怪罪不到他們頭上來,至多是被陛下斥責兩句。如此,他二人指着自己的長随,裝模作樣去追一下,不用逼得太緊,差不多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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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坐在馬背上,直到耳朵被輕輕咬了一口,她才敢确信背後靠着的是她早就認定的男人。混亂中,他們已經不知不覺跑出了很遠,十七回頭去看身後,左相府的幾個下人裝模作樣地騎着馬跟在身後,不多會兒停下馬,沖着她笑了笑,調轉馬頭回去了。

“看什麽?”

“他們,就這麽走了?”

“不然你想怎樣?”顧紹禮低笑,伸手捏了把少女瑩瑩如玉的小臉。

十七吐了吐舌頭,心裏被男人今天的舉動裝了滿滿的幸福。

不多會兒,二人便在一處宅院前停了下來。顧紹禮從容拂袖伸手,周虎周豹兄弟倆帶着不知從哪裏招來的婢女仆從從門內走了出來。走在前頭的幾個媽媽把手裏拿着的氈席鋪在馬下,依次鋪開成了一條路,直引進大門。

顧紹禮翻身下馬,扶着十七落在氈席上,一步一步往院子裏走。南國有風俗,夫妻行禮圓房并不在屋子裏,而是要在院內西南角找一塊吉地,搭起“青廬”和“百子帳”。夫妻二人進青廬,男左女右并肩坐好,冬至在一旁充當傧相,随口吟誦“一雙同牢盤,将來上二官。為吉相郎道,繞帳三巡看”。

而後,便是約定成俗的幾套禮節。

末了,自有童子恭恭敬敬地捧着一個大紅漆盤上前,将上頭的一柄白玉如意遞到新郎手邊。

十七的蓋頭是被人重新蓋上的。白玉如意挑起蓋頭,她擡眼,對上那雙映着自己臉孔的眸子。她終于,還是把自己交給了這個男人。雖然回頭可能要被姥姥姥爺念叨很久,可是她一點也不後悔!

“禮成!”

傧相話音剛落,立即有人上前幫着他二人寬衣。

這一頭對着顧紹禮念:“既見如花面,何須着繡衣。終為比翼鳥,他日會雙飛。”那一邊圍着十七摘頭發上的花:“一花去卻一花新,前花是假後花真。假花上有銜花鳥,真花更有采花人。”

十七的及笄禮是在半月前辦好的,似乎怕中途有什麽變數,左相依舊命人将顧紹禮攔在了門外,卻接過了他托付送給十七的賀禮。而今,這賀禮正被人從十七的頭上摘下來——是一把純銀蘭花鑲嵌極品碧玉的發梳,雅致且低調,十七喜歡得很,一直和顧紹禮給的扇子一起藏在身上,直到之前在馬背上這才掏出來要他幫着戴上。

沒文化有時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事實上,除了當初在百家寨聽了幾回《千字文》外,十七只跟着顧紹禮認了一段日子的字,可能認字不代表就聽得懂詩詞。婢女媽媽們的念詞,在十七聽來只是念叨。好在杜氏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怕小夫妻倆忍不了這念叨,忙讓人退了。臨走前,曹媽媽又在一旁念了最後兩句:“天交織女渡河津,來向人間只為人。四畔旁人總遠去,從他夫婦一團新。”

等到帳簾放下,十七這才長長籲了一口氣,一回頭,看見顧紹禮就在自己身旁,一時間她又忍不住心跳起來。

十七夜裏沒睡踏實,眼底還挂着陰影,想來出門前也沒吃什麽東西,顧紹禮又何嘗不是,這時候他倒是不急着做什麽,隔着門吩咐婢女去準備些吃食上來。帳子裏的“多子多孫”那是吃不飽肚子的。

待夫妻倆你一口我一口吃完婢女送上來的豆沙園子,帳簾這一回徹底合上。帳內燭光通明,外頭卻是誰也瞧不見裏面的動靜。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氈席、青廬、百子帳這些都是唐代的婚俗。冬至吟誦的這段也來自于資料。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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