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在南國,到除夕那天,宮裏要舉行傩戲驅邪的儀式。由皇城親事官、禁軍各部武士等人戴着面具,身着彩衣,手執金槍龍旗,從宮中驅逐邪祟,出發到宮外街市上游行。
霞州城的除夕,街上會有舞樂表演,還會有富貴人家搭起臺子請來戲班從除夕前夜開始連唱三天三夜的戲。西京則是驅傩。
十七跟着顧紹禮上街,貪玩地買了兩張面具,一人一張戴在臉上。街上擠擠攘攘的人群,歡聲笑語不斷,往前走了兩步,夫妻倆正好瞧見驅傩大隊浩浩蕩蕩地從街頭經過。
前頭有一對男女,戴着老翁和老婆婆的面具領舞。顧紹禮解釋說那是傩翁和傩母,圍在他們身前身後戴着小孩面具的,叫護僮侲子。一行人邊走邊跳邊吹拉彈唱,旁邊自有人跟着起哄。
有人在前頭唱歌,十七皺着眉頭表示聽不清他們在唱什麽。顧紹禮牽着她的聲,用低沉的聲音複述着唱道:“适從遠來至宮門,正見鬼子一群群,就中有個黑論敦,條身直上舍頭蹲。耽氣袋,戴火盆。眼赫赤,着緋裈。青雲烈,碧溫存。中庭沸沞沞,院裏亂紛紛。喚鐘夔,攔着門。去頭上,放氣熏。懾肋折,抽卻筋。拔出舍,割卻唇。正南直須千裏外,正北遠去不須論!”
驅傩的歌有很多,歌詞大意卻是大同小異。大多都是講驅除鬼怪妖孽、保平安祈祥瑞的內容。
因為和自家夫君在一塊的關系,十七忽然覺得這個年,過得格外有意思。二人牽着手,順着人流沿路走着。
路上人雖多,遇上個把不願見着的人,卻不知為何竟然那麽容易。
盯着眼跟前正摟着一個美嬌娘親熱說話的阮庭,十七嘴角抽了抽。哎喲我去,這是要怎樣,這是光明正大偷吃了不成?
阮庭大概沒瞧見人海中的十七,正陪着自己偷偷摸摸養在外頭的小娘子逛街市。兩人神态親昵,那小娘子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模樣清秀,一雙杏仁眼忽閃忽閃的很是漂亮。
十七看見了,顧紹禮自然也看到了那副情景,眼神暗了暗,不動聲色地握緊了妻子的手:“要去打個招呼嗎”
“好呀。”十七笑,然後拉着顧紹禮就興致很好地幾步走了過去,邊走邊招呼道,“這不是郡馬爺嗎,怎麽在這兒呢,沒陪郡主過除夕?”
阮庭正和人說在興頭上,環着美嬌娘的纖腰,掌心底下柔柔軟軟的觸感正讓他心頭美滋滋的,結果耳邊突然聽到十七揶揄的聲音,臉色頓時變了。
“你怎麽……”阮庭張嘴,下意識地就松開了環着外室腰上的手。
十七笑嘻嘻地湊過去,繞着他倆轉了幾圈,樂了:“這位是哪家的姑娘,瞧着真好看。郡主曉得她不?難不成郡馬爺您能納妾了?”
那娘子臉色無恙,反觀阮庭,已經面色發白,緊張了起來:“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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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馬并非不能納妾。阮庭從前也因為宥嘉郡主不能生養的事,動過納妾的心思,但那些試圖靠近他的婢女下場都十分慘烈,時間久了,他也就不敢再有這樣的心思。要宥嘉同意納妾,就跟要她命一樣。
前段時日,阮庭偶然遇見了身邊的小娘子,不多日就覺得心裏有了念想,于是偷偷在外頭置了宅子,将她送進宅子裏養着,平時都不敢讓她上街,生怕被宥嘉的人撞見。要不是今天除夕,街上人多,不一定會碰到熟人,他是真的不敢帶她出門的。
阮庭越想心下越涼,看着十七嘲諷的表情,想起郡主可能有的反應,腿肚子都開始打顫了。
“別胡亂說話!”阮庭狠了狠心,甩開美嬌娘伸過來的手,冷着臉轉身就走。人潮擁擠,很快他的身影就在人潮中消失不見了。
十七撇撇嘴,擡眼去看那娘子,卻見她毫不在意地捋了捋頭發,對着自己笑盈盈地行禮,禮罷,她也走了。十七靠着顧紹禮,別扭道:“你說,怎麽就總有這種人,明明前一刻還在對着發妻濃情蜜意,說着溫柔的話,一轉身就成了別人的情人,摟摟抱抱,恨不能把對方融進自己身體裏。”
顧紹禮摸了摸她的頭,低聲道:“他們都是一類人,能追到手的利益絕對不會放過。所以,才會有你娘和我娘的噩夢。”
那些海誓山盟和承諾,都不過是眨眨眼就能被人抛在腦後的東西。要說出口,太簡單,要做到,卻不是人人都能的。
顧紹禮低頭,看着緊緊握在一起的兩只手,暗暗決定,這一生,絕不辜負他的阿芙。他不會成為顧辛安,成為阮庭,她也不會成為杜氏,成為寧佳。
他們只是他們,永遠不會變成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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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子時,街上鐘鼓齊鳴,已是辭舊迎新的一刻。
倆早回了府裏,正和杜氏一道守歲,顧辛安出去後就再沒回來過,三人也不介意,在鐘鼓聲響起後,立即起身向杜氏行禮,院子裏的奴仆也紛紛過來在門外給主子叩頭。
一時間,陸陸續續響起了吉祥話。
“福延新日,慶壽無疆。”
“福慶初新,壽祿延長。”
南國不時興給小輩壓歲錢,杜氏特地準備了定制的金首飾,賞給兩個小的讨個吉利。顧紹禮笑着收了,回頭瞧見原本已經困得快要閉眼睡着的十七捧着金子做的鯉魚挂件,這會兒已經完全醒過神來了。
“好了好了,都去睡吧。子儀,天明不是還得去上朝麽,你倆早些睡吧,不用熬夜了。”杜氏笑着揮了揮手,又讓底下奴仆也都各自散了回去休息。等到屋裏屋外都沒了人,她這才長長嘆了口氣。
曹媽媽心疼地打來熱水,給她擦了擦手,勸道:“您還是放寬心吧,別總惦念着老爺子了,他既然沒那個心,強求不了什麽。”
“我知道,可這不是還沒法子放心嗎。子譽沒了,高氏也沒了,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府裏……”
“夫人啊,不是什麽人都值得同情的,您還是別讓公子他們挂心了。”
杜氏張嘴,外頭突然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大晚上的有人來找,杜氏不知怎的,心下有些惴惴不安,忙讓曹媽媽過去瞧瞧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然而,不多會兒,曹媽媽急匆匆跑了回來,神色驚慌,看得杜氏騰地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急忙問道:“怎麽了,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出什麽事了嗎?”
“邊關出事,宮裏頭那位要公子趕緊跟着嚴将軍他們前去支援宋将軍!”
這話一出,杜氏只覺得心裏登時被火炭燙着了一般,先前的那些喜悅瞬間去的幹幹淨淨:“這是要弄什麽!子儀不過是個文官,去邊關能做什麽!好端端的,陛下怎的就會想起來要他去的?”
曹媽媽不知該怎麽說:“興趣公子去那裏,只是給人出個主意,您別擔心了……”
杜氏掩不住臉上擔心的表情:“就算只是出個主意,那裏到底是邊關……危險重重,我哪裏能不擔心他。”刀劍無眼,誰知道會突然遇上什麽事,她哪裏舍得讓唯一的兒子碰到危險。
曹媽媽知道自己肯定是勸不了她了,忙讓還沒歇息的婢女趕緊去廚房熬完安神茶來,自己又輕聲細語地說這就過去看看公子和夫人那邊如何了。杜氏揮了揮手,揉着額頭,眉頭緊蹙無法舒展。
等到曹媽媽回屋,婢女端來的安神茶,杜氏都已經下了肚,可依舊心神難安,瞧見她進屋,趕忙追問情況。
曹媽媽搖頭:“公子已經連夜進宮去了。”
事到如今,杜氏也沒了話,長長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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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的意思很明白。
南國這些年,之所以能夠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歷代皇帝都懂得何為“攘外必先安內”,至先皇,內不安,因此對外也一直被動地與幾大蠢蠢欲動的部族對峙着。而今,大約是覺得自己兵強馬壯了,鄰國枭族終于再度開始侵犯南國邊關,掠奪邊關百姓的財産,攻打邊關小鎮,燒殺掠奪,無惡不作。
之所以要顧紹禮以軍師的身份跟着嚴将軍過去,卻是因為新皇私心裏十分信任這位由他親自提拔上來的臣子。再者,邊關如今有宋承淮,他二人又多少算是至交,去了邊關也能彼此熟悉,方便做事。
是以,顧紹禮到底還是得了皇命,從宮裏出來回府連夜收拾行李,準備天一亮就去與嚴将軍會面,然後離京奔赴邊關。
顧紹禮回府後,忙讓冬至去瞧瞧杜氏睡了沒。他知道娘一定是得到了消息,知道他連夜進宮面聖後可能會一直等着不敢睡下,便讓冬至去看看,若當真還醒着就代自己傳個話,讓她歇了吧。
自己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向靜芳居走去。
成親前,他将這座新院裏所有的小院都起了名字。杜氏小住的院子名為嘉熙,他們夫妻倆的則叫靜芳。
他進小院時,正瞧見十七站在房門外,身上裹着裘衣,卻仍舊凍得一張臉冰涼冰涼。顧紹禮很是心疼,趕忙摟着她進屋。簡單地收拾好行禮,洗漱過後,夫妻倆一言不發躺到床上。十七背對着顧紹禮,往他懷裏一縮,二人便很快睡了過去。
翌日天便方才露出魚肚白,十七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一擡頭,就看到顧紹禮站在床邊,面色凝重,俊俏的臉上有着她從前從未見過的神色。
顧紹禮在床邊坐下,伸手摩挲着妻子的臉頰,半晌沒說話。
十七直起身子跪在床上,環住他的脖頸,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悶聲道:“等我回來。”
十七“嗯”了一聲,在心底默默加了句:“一定要早些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