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人是一個煉丹師,相長寧只需略略打量便知道,丹師以煉丹入道,因為常年與丹藥靈草打交道的原因,身上會浮動一種奇異的草藥氣味,尋常人若是不仔細,只怕聞不到,而相長寧是何人?他煉過的丹藥比尋常修士一輩子吃過的飯還要多。

他的這棵這葉下珠,只有賣給丹師才能賣出一個最好的價錢。

相長寧估摸着,只見那青年丹師往這邊過來了,一連看了兩個攤,都似乎沒挑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直到來到相長寧的攤前,見攤主是個七八歲的小娃娃,仿佛有些新奇,掃了地上的靈草一眼,立刻咦了一聲。

隔壁那攤主沒什麽生意,正無聊間,見相長寧這邊來了人,立刻精神抖擻起來,聽得顧客問道:“這是什麽草?”

那攤主連忙開口道:“他也不——”

清清朗朗的孩童聲音響起:“這是葉下珠。”

隔壁那攤主頓時一怔,下意識認為這小娃娃被他攪了幾次局,一時情急,開始瞎糊弄人了,頓時心頭大快,義正言辭地呵斥道:“你這小娃兒好不厚道,做生意最最講究的便是誠信,不認識便不認識,何必騙人?”

說完,又沖那客人解釋道:“他也不知道這草是什麽,約莫是從哪個路邊随手拔來的,客人萬萬不要相信他。”

那青年丹師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好笑道:“閣下何出此言?我方才細看了一眼,這靈草确實就是葉下珠,還是上百年份的上等品相,你那一攤兒的靈草便是翻個倍也比不得這一株,哪裏是路邊随手便能拔來的?”

這話一出,那攤主登時張口結舌,啞然無語,一時竟說不出來話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今番竟然讓一個稚童給耍了一遭,登時面上乍青乍白,又聽旁邊傳來幾聲輕笑,無比難堪,恨不得揭起袖子遮住頭臉才好。

相長寧倒是面無異色,仿佛不甚在意似的,那青年丹師仔細看看手中的靈草,被處理得十分好,雖然說不及新鮮的,但若真是新鮮的上百年份葉下珠,只怕價格就要翻一番了。

這麽一想,那青年眼睛一轉,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問道:“就只有這些了麽?”

他說着,揚了揚手中的草葉,相長寧知道他的意思,抿着唇一笑,露出了一點小白牙,也低聲回道:“不止。”

青年丹師頓時雙眼放光,道:“可否讓在下一觀?”

他最近要煉一爐丹,其中一味材料,正需要用到成熟的葉下珠,沒想到竟然在這個坊市裏頭見着了,真是瞌睡來了枕頭。

相長寧看了看左右嘈雜的人群,微微颔首道:“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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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丹師欣然答應,兩人起身離開,相長寧眼角瞥見隔壁的攤主正憤憤看來,倒不是他太過小心,而是實在是受不了此人,未免節外生枝,還是避開他的耳目為好。

兩人離開了那一片攤販街,到了街頭處,這邊行人便沒有方才那般多了,左右都是店鋪,還能看見一些清虛宗的弟子走動。

相長寧取出來三粒葉下珠放在手中,粗略一看,那青年丹師便面露笑意,相長寧便知這筆生意妥當了,果然,那丹師笑着問道:“不知小兄弟欲開價幾何?”

相長寧比了兩只手指,青年丹師頓時笑眯了眼,露出一個酒窩來,但還是問道:“這……小兄弟會不會吃虧了些?這畢竟是……”上百年份天生天長的靈草啊。

相長寧搖搖頭,道:“我還有別的條件。”

那青年丹師聞言,爽快道:“小兄弟且說來聽聽,若是不難,在下必然答應。”

相長寧笑道:“我這裏有兩個丹方,能否請道友幫忙煉制一爐?”

青年丹師不意他竟提出這個要求,先是一愣,繼而眼神奇異地盯着相長寧看了好幾眼,笑道:“小兄弟如何知曉我是煉丹師?”

話雖如此,語氣中卻隐約帶了幾分試探和警惕,相長寧不以為意,只是抿唇笑道:“我家中從前也是煉丹入道的,只是後來沒落了,但是見着丹師,還是能分辨出來的,閣下風姿卓然,袖沁藥香,想必對于丹道研究十分精通。”

這馬屁拍得不輕不重,好話誰人都愛聽,從行為舉止可以看來,那丹師年紀又頗輕,被相長寧這麽一說,面上倒浮現些許赧然,瞧着面前只是一個八九歲的稚童,不由也覺得自己方才多心了,語氣不太好,再聽對方自陳同是丹藥世家,便又多生出幾分好感來,道:“小兄弟想要煉什麽丹?”

相長寧取出兩頁紙來,遞過去:“請道友一觀。”

青年丹師略一颔首,接了丹方打開,看了看第一張,快速掃視,只看一眼便微微皺起了眉,眼中閃過幾分疑惑,過了一會,才翻過看第二張丹方,這一看之下,更是納罕,他師從丹門,八歲成為丹童,九歲拜入師門,開始學習煉丹,如今已是築基大圓滿的修為,按理來說,他煉過的丹藥也算是不少了,不少丹方他一見便知其效用,但是眼前這兩張丹方,他只稍微看得到其中一張,另一張丹方确實如在雲裏霧裏,半點看不懂。

青年丹師不願在一介孩童面前露了怯,再加上煉丹師總會有那麽幾分癡性,他見旁邊有廊柱,索性靠了上去,捧着那丹方再次細看起來,兩張丹方需要的材料都很常見,幾乎沒幾樣貴重的,他猶豫再三,還是皺着眉問相長寧道:“你這丹方,是從何而來的?”

相長寧答道:“家中傳下來的,不知道友是否能煉?”

“煉是能煉,不過……”青年丹師面露疑色,沉吟道:“恕在下才疏學淺,即便是看了這丹方,在下也不甚明白啊。”

“哪裏不明白?”

青年丹師這會倒是忘了面前只是一介稚童了,便指着其中一張丹方道:“你瞧,這裏兩味藥性明顯是沖突的,根本不能同時入藥。”

相長寧看了看,點頭道:“尾生性寒,厥鳴性熱,兩者确實沖突。”

青年丹師也颔首,表示贊同,然而相長寧話鋒一轉,道:“可是誰告知你這兩味靈草不能同時入藥的?”

青年丹師下意識道:“師尊曾經說過——”

相長寧道:“你師尊說的便是真的了?你可曾自己親自試過?”

青年丹師一頓,便聽他繼續道:“煉丹一道,最忌道聽途說,修行重在個人體悟,既是你師尊告知你這兩味靈草不能同時入藥,那也是他個人的修行,或許他當真曾經試過,并且失敗了,但是你可知他當時失敗的時候,用的都有哪些靈草?哪些材料?”

青年丹師啞然,完全答不上來,相長寧又道:“你只瞧見了這丹方上,尾生和厥鳴藥性相沖,可又看到了除此之外,還有一味半靈枝和飛鶴草?”

青年丹師聽罷,立刻去看,果然在後面瞧見了這兩味靈草,相長寧道:“半靈枝可以中和沖突的藥性,使其不影響整個丹方的效用,而飛鶴草則是将藥性轉為微寒,有了這幾味靈草,這丹方自不會有大問題。”

青年丹師恍然大悟,他還是頭一回聽過這種說法,不覺十分震動,他雖然接觸煉丹時間已久,但是大多數時候都靠自己揣摩,他的師尊在門內也是赫赫有名的丹師,但是越是厲害的丹師,便越沉迷于煉丹,一爐丹煉上三五年,七八年也是常事,閉關前扔下一本煉丹秘方,讓他自己練習,此後便少有時間管教,是以如今他在修為一事上遇着瓶頸,已經有三年之久了,還是同門師兄點撥,讓他出來游歷,是以才有此一行。

如今聽相長寧一席話,恍若醍醐灌頂一般,似有所得,他不由慚愧道:“小友說的在理,我不如你。”

相長寧笑起來:“哪裏,這話原本是家中長輩從前常與我說的,如今我也只是拿來現用而已。”

青年丹師輕輕籲了一口氣,又問道:“在下柳開陽,不知小友貴姓?或許我聽說過你家也未可知。”

相長寧委婉答道:“道友叫我長寧便可,我家也不過是小門小戶,排不上什麽名號,如今已然沒落了,便不叫道友見笑了。”

聽聞此言,柳開陽只以為他家中遇了什麽大難,不好為外人道,遂不再追問,躊躇片刻,又仔細問他這兩張丹方的問題。

相長寧倒也十分爽快,告訴他:“這兩張丹方,一種叫納靈丹,服下之後,丹田內靈力會迅速暴漲至原本的一二倍,當然僅在築基以下修為才有用。”

柳開陽聽了,納罕之餘,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了,又道:“另外那一種呢?”問的便是藥性沖突的那一張,他看來看去也不甚了解,遂不恥下問。

相長寧笑道:“這個名叫疏寒丹,算得上是劍走偏鋒的偏門丹方了,待道友煉制時,自然會明白它的用處。”

見他笑得意味深長,柳開陽心中不由愈發好奇,他收了那兩張丹方,道:“不知小友何時要用?若是煉制兩爐丹藥,恐怕需要些時日。”

相長寧道:“不必兩爐,納靈丹只需要兩粒,疏寒丹一粒便可。”

柳開陽點點頭:“那只需兩個月足以,不知屆時如何聯系小友?”相長寧如今修為尚淺,還未有神識,是以無法留下印記,傳音符也找不着人。

相長寧想了想,便道:“兩個月之後,我會再來此處。”

他說完,又從懷裏取出最後一枚葉下珠,也是品相最好的那一粒,向柳開陽道:“不好叫道友白做工,這東西我現在拿着也是無用,便送與道友作為報酬了。”

柳開陽一看,只見那一粒殷紅的圓珠在陽光下金光閃爍,金色紋路如游龍一般纏繞于果實之上,便知這一粒葉下珠乃是最上品了,哪裏肯接?相長寧只道,煉丹一事還請道友多多費心才是,若是不收下,于心不安。

話說到這個地步,柳開陽才總算收了下來,對相長寧的好感又上了一層,只覺得這麽一點大的小孩,說話做事,無不妥帖至極,換作自己這般年齡,是拍馬也趕不上的,一時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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