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Lesson 06
Lesson 06
在菁華高中,和殘酷的分班制度所對應的,是同樣殘酷的調座制度。
尤其是在優等生雲集的高一(1)班。男生女生們各個是精兵強将,很多同學的成績不相上下,綜合上半年每個人大小測驗的分值曲線,完全可以揉彙成一片平行而錯亂的星雲。
所以,如何調整這些愛将的座位,既要公平地參考大家的成績,又要照顧到男生女生敏感的心思,一度是劉老師的頭痛事。
上學期期中考試後,他成功地借鑒了其他大部分班級的調座方法——每次中大型考試成績一出來,所有人站到教室外面,由班主任依據成績單排名,依次呼喚學生們的姓名。被叫到姓名的同學,即可挨個走進教室,挑選自己心儀的座位。
這時候的教室座位,變成了一張空白的五子棋棋盤。成績靠前者,可以在棋盤上優先落子占位,越往後,剩餘的選擇面就越窄。至于最後一名,完全沒有任何選擇。
聽上去簡單粗暴,但是試行之後,大家的滿意度卻出乎意料地高。因為這些“棋子”們,在翻來覆去的學習考試、排名比拼中,早已認可了殘酷的競争秩序,他們願賭服輸。
當然,也不少分值相近,關系又不錯的同學,會提前交流打招呼,“那個,我跟XXX兩個人,想要坐在一起,拜托你們到時候讓一下啦。”
事實上,一個學期輪轉下來。誰和誰是朋友,誰和誰不對盤,圈裏圈外,大多心知肚明。
是以,當劉老師提前向大家打預防針,新學期的
第一節班會,要重新調整座位、順帶調整班委的時候,季蕊蕊立即跑到倪優面前蹭大神,喃喃祈禱:“教室裏總共也就六排,拜托千萬不要讓我選到最後兩排,神啊,救救我吧。”
倪優看了看季蕊蕊的成績單,覺得神可能會回複她:“下一題。”
不過,由于插班生的加入,沒有成績參榜的聞迦同學,應該如何挑選座位?劉老師的眉毛擰成了兩個結。
總不能看在楊校長的面子上,讓他第一個選座位吧,這對排在前面的同學不公平。但如果讓他最後一個選,對聞迦自己也不公平。
聞迦倒沒有想太多。他簡單地了解了棋盤式調座規則後,主動對班主任說:“劉老師,我最後一個選吧。反正對我而言,無論坐在哪個位置都不會影響成績。”
男生們:“好嚣張!”
女生們:“好紳士!”
倪優也沒想太多,憑借極差的第一印象,她已經自動将聞迦歸檔為不靠譜的自費差生陣營……至少,是沒什麽分量的普通選手。
普通的插班生甲,不值得分走她額外的注意。
班會照常進行。如往常一樣,倪優第一個走進教室,大大方方地選擇了三排三號的老位置。這個位置她從上學期初,一直坐到上學期末。看樣子,本學期仍有持續下去的打算。
可怕的慣性思維,被同學們歸納為優等生的怪癖,而這個黃金座位,也被不少人視為學霸的風水寶地。
其實,倪優所想的僅僅是習慣了這個角度去聽講……以及每次調座桌子搬來搬去的,太麻煩。
她照常坐定。身後的十幾位同學三三兩兩地盤踞了她附近的位置,卻沒有一個人,肯去挑選與她同桌的那個位置。
原因很簡單,上個學期,倪優和許瑛可是大家公認的哼哈二将,孟不離焦,沒有人敢去拆散學霸CP。當然,季蕊蕊那種死乞白賴非要蹭大神的學渣大小姐,自動被忽略了。
但很多人沒想到的是,之後走進來的許瑛,繞過倪優,選擇了第四排靠窗的一個位置。和斜前方的倪優,形成了新鮮的30度夾角。
倪優回過頭,詫異地看着她。
許瑛讀懂她眼睛裏的詢問,輕聲回應:“靠窗的位置空氣好,我想,我需要換個心情。”
可是為什麽不能提前告訴她,這樣她也可以主動改變座位呀。倪優不太理解許瑛話裏的含義。
趴在窗外緊張觀望的季蕊蕊,驚喜地叫起來:“什麽情況,許瑛竟然沒有選倪優做同桌?哈哈,她一定是想要把好位置留給我!”
其他同學:“臉真大……”
季蕊蕊興奮地沖身邊的同學們作揖:“拜托大家讓我逆襲一次吧!下周你們誰值班,我幫你們擦黑板?”
大家被逗樂了,這種賄賂聽聽就算。但畢竟是同班同學,順水人情也願意做。
站在教室外人群邊緣的聞迦,順着季蕊蕊的眼光看過去。
他總算認出了倪優。
呵,原來是那個走路粗心大意,差點被自己的足球撞到的女生……是第一名麽?
結果史無前例地,倪優和季蕊蕊,學霸和學渣,組成了最萌分值差的新同桌CP。
倪優同樣感到意外,面對季蕊蕊,她第一次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畢竟,她不是完美無私的聖人,相比咋咋呼呼的季蕊蕊,她私心更希望步調一致的許瑛與自己同桌。
因着女生的沉默,季蕊蕊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倪優,你是不是怕我影響你的學習,所以不想和我做同桌?”
倪優被說中了心思。但也不僅僅是因為學習,更重要的是,她有點不習慣,季蕊蕊對自己這份如小太陽般持續發射的熱情。盡管上學期她們是比一般同學要好的朋友,但是此刻,大小姐眼中迸發出的……熱切?崇拜?欣賞?信任?不,這些詞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真誠。
總之,倪優覺得這是一種前所未有、極其重要的儀式般的友誼,她有點不敢接受。
倪優繼續沉默,被季蕊蕊解讀為默認。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季大小姐,下一秒,哭了。
顧及顏面,季蕊蕊沒有嚎啕大哭,只是安靜地抹着豆大的眼淚,“你想和誰做同桌,我去跟他換。”
倪優第一次把一個女孩子弄哭,她有點慌,但心底似乎又害怕錯過什麽。
她急忙補救:“你別想太多呀,我沒有你說的那個意思。只是單純地覺得意外。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怎麽可能,不想要和你做同桌呢……”
她慌亂地解釋,四周漸漸投來了好奇目光。
倪優認真又焦慮,恨不得下一秒就立軍令狀。季蕊蕊又是非常好哄的女孩子,立即破涕為笑:“所以,是你說的哦,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一輩子都是。”
倪優沒敢再猶豫,認真點了點頭。
最後一位走進教室的聞迦,恰好看到這一幕,呃,他實在沒有辦法看懂,兩個女生之間情緒化的友誼。比他最近在看的高數都難。
他撇撇嘴,走向教室唯一剩餘的,最後一排角落裏的座位。
随後,整個教室陷入了短暫的課桌大混戰。同學們一個個,或新鮮、或興奮地拉轉着自己的桌椅,幫助自己的好朋友整理課桌,一時間處處人仰馬翻。
聞迦比較滿意的一點是,他的新座位雖然是最後一排,卻靠有窗戶光線十足,與前兩天剛入班時,臨時加塞的座位距離很近。他的書籍不多,清清爽爽地就為自己的課桌轉換了坐标。
但唯一令他無語的是,新座位背靠着一只存儲大掃除工具的儲物櫃,這對于有輕微潔癖的他來說,完全不能忍。
他沒有多想,直接将教室後面,左右兩側的清掃櫃和生活物料櫃,彼此來了個乾坤大挪移。
這下,輪到原本背靠生活櫃的同學不滿了。
可惜這位同學的性格,和他的成績一樣羸弱,“那個……聞迦同學,其他班的清掃櫃,都是靠右放置的。”他指了指聞迦的座位。
“所以呢……”聞迦無所謂地挑了挑眉。但他想起某位德高望重的長輩的囑咐,立即收斂下來。改從書包裏抽出了一張電影票,遞給那位勇敢質疑他的男生:“這是密城電影院,下周日的電影票,到時候學校放假,你就可以去看了。”
男生看了一眼手中的電影票名——《不能說的秘密》,主演:周傑倫,桂綸鎂。
瞬間抵抗力全無。
畢竟在當年,還有誰不粉周傑倫,除非他是像電影裏的小雨一樣,從異時空穿越過來的吧。
男生吃人手段,拿人嘴軟:“聞迦同學,我覺得你這樣擺放,非常合理……”
聞迦微笑:“多謝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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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裏的塵埃落定,班會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大半。
劉老師扶了扶眼鏡:“希望大家接下來,都能和各自的新同桌愉快相處。下面,我們需要溝通讨論的是,下學期的班委分工問題。”
續選班委這事,不過走個形式。上學期無論是班長、團支書,還是各種類型的委員,所有人都兢兢業業,只要沒有失職渎職,十有八/九都會連任。
眼下,高一(1)班唯一的問題是,上學期的團支書,假期前提出了辭任,只想在新學期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同學。
原因嘛,劉老師沒有明說,但是通過私下的交流,同學們彼此心知肚明。看看那位每況愈下的考分線,就知道了。
“所以,下學期的團支書,有哪位同學願意擔任,可以主動報名!”
劉老師的問題抛出後,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後各自低下頭,繼續“複習”手上的功課。
聞迦轉了轉手上的鋼筆,唇角有點玩味。
在菁華高中,團支書是種怎樣的存在?開會學習,協調關系,可謂是學校活動的宣傳組織小能手,但是在人人自危學業的高一(1)班,很多活動關鍵時刻沒有人願意參加……還得自己報名上。
耗時間耗精力,也未必落得好,難怪人人避之如虎。
劉老師有點無奈,他換了種問法:“那麽,大家有沒有覺得哪位同學,适合做團支書,可以共同推舉呢?”
呃,更怕空氣……繼續安靜。
好在,安靜之後,教室裏舉起了一只略顫抖的右手,拯救了劉老師的尴尬。
“許瑛同學,你有什麽好的意見?”
許瑛站起來:“老師,我覺得團支書這個職務。可以讓班裏的新同學來做,這樣,他就能盡快增加對班級的了解,融入我們的集體。”
底下嘩然一片,聞迦是那種大部分女生都願意放在心裏,悄悄欣賞顏值的男生。但是開學幾天了,始終沒有一個女生敢主動去……撩他?
許瑛頓了頓,繼續到:“或者,就由班級裏學習成績最好的同學來做。因為她是我們的榜樣,無論是號召力還是執行力,一直都是最好的。”
倪優猛回頭,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但許瑛已經落座,低頭将自己埋進了書本裏。
隔着長長的過道,聞迦清晰地看到了倪優眼裏的不解和隐忍的驚痛。
但他不是救世主,對班委職務向來嗤之以鼻。
他溫文有禮地回應:“老師,初來乍到,我也想為班裏多做點貢獻。但是我想起入校前,楊校長考核我時的教誨:和同學打成一片、團結互助非常重要,但不必拘于某種形式,學習和生活中真誠付出,才是最重要的。”
太極高手啊!全校最大的大靠山、大背景都被搬出來了,劉老師自然不再勉強聞迦。
下課的鈴聲即将響起,為了盡快結束這件事,他只好轉戰班裏成績最好的女生:“倪優同學啊,其實團支書的工作,挺輕松的,并不會花費多少時間。而且你上學期在廣播站做得不錯,學校的宣傳部、組織部一致對你好評……呃,不如團支書崗位,就由你先擔着吧。”
劉老師想了想,繼續補充:“當然,如果以後工作中遇到問題,随時可以找我來調整。”
如果是平時,倪優至少能列舉出不下十條理由拒絕,但是此刻,她滿腦子都是許瑛這條突如其來的提議,所帶給她的撞擊。
同桌的季蕊蕊憤憤不平,她想要起身反駁,卻被倪優摁住。
倪優微笑着收掩着所有的情緒,壓下心頭的倔強。
她依舊老好人地回應:“沒問題,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