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Lesson 15
Lesson 15
The First校園廣播開站至今,因為節目內涵問題被投訴并不鮮見,但是倪優第一次在陸卓臉上看到如此嚴肅的神色。
“……綜上所述,希望廣播站能繼續傳播校園文化,弘揚主旋律,嚴格審查播音素材,尤其是所播放之音樂、歌曲,要求務必思想健康,積極向上,嚴禁靡靡之音……”
倪優逐字逐句,念着手上的a4紙,有點啼笑皆非。這是陸卓一個小時前,從教導主任那裏領回來的……指導意見書。
陸卓無奈地向站員們解釋:“簡而言之,就是有人實名向校領導,投訴咱們日常廣播的……靡靡情歌太多,讓咱們以後嚴格把控,調整。”
學姐第一個拍桌子:“靠,這麽根正苗紅的投訴,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投訴者是上世紀穿越過來的老古董嗎?”
倪優也納悶:“既然是實名投訴,教導主任為什麽不透露投訴者的姓名呢?”
陸卓同樣無語:“這正是我們不得不重視此次投訴的理由,因為意見書是從校長辦公室發出的。”
衆人嘩然:“呵,還是個有背景的家夥……”
倪優心裏有點不安,她忍不住猜測,今天的意外,是否和她昨天的播音內容有關。
“站長,那我們接下來,真的要調整嗎?”
“當然,為了廣播站下個月的活動經費,也要認真貫徹大boss的方針要領嘛!”
陸卓把大家逗笑了,但是倪優知道,這裏最不在意經費的人就是他。
學姐吐槽:“不能做自己喜歡的節目,這樣在廣播站播音還有什麽意義啊!”
陸卓自信地挑眉:“別擔心,這件事既然因輿論而起,那就讓輿論來解決它。”
他們只需要,拭目以待。
春天的最後一場雨,淅淅瀝瀝,纏纏綿綿,持續到課外活動時間,将大部分體育意向生困在了教室裏。
岳留群偷偷翻看着新一期的《乒乓世界》,窗外的校園廣播裏,飄來理查德·克萊德曼的《星空》,優雅空靈,令他流連其中……昏昏欲睡。
手上的雜志被猛然抽走,岳留群吓得差點從座位上摔倒,“誰,誰,幹嘛呢!”
不大不小的動靜,吸引前排的同學們齊刷刷轉過身來,遲鈍的岳留群這才看清身後的人。
他的聲音有點顫抖:“班……劉,劉老師好!”
劉老師随手翻翻手上的雜志,也樂了:“二王一馬又包攬冠亞季了!不錯呀,借我也看兩天?”
傳聞老師們的辦公桌,那就是課外雜志的墳墓,但是在火化前,岳留群還想做最後的掙紮:“老師您盡管借!就是不知道,您什麽時候看完,能不能再還給我……”
劉老師卷起雜志敲過去:“下周期中考試,等你在全年級提升十個名次,再來找我!”
看熱鬧的同學,跟着爆發出哄堂大笑。
身為“近鄰”,聞迦也好心地給岳同學點了根蠟。
他無意擡起頭,掃過前排所有集中在岳留群身上的臉龐,有同情,嘲笑,好奇……但是有一個女生,至始至終沒有回頭,沒有離開過手臂下的練習冊。
她的背影映襯在一衆熱鬧看客被虛化的臉頰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聞迦想起前兩天,在操場奔的時候,女生在他頭頂的廣播裏,矯情地念着酸得要死的散文:“轟鳴的火車路過山脈,樹上的小鳥們叽叽喳喳地猜火車,但是只有一只小麻雀,呆呆地躲在巢穴裏想心事,至始至終沒有擡頭……”
還真是一只小麻雀,時而聒噪,時而安靜……絕佳的記憶力,使他甚至想起了,倪優放在那段故事之後的配歌——“活像個孤獨患者,自我拉扯……”
然而此刻,穿過雨簾、飄然入室的卻是一首古早的臺灣民謠:
“小時候每到雨季,
總躲在家裏嘆息,
埋怨這鬧人天氣,
害我不能上街游戲……”
逐漸恍惚的視線裏,聞迦突然想起校長舅舅的提醒。
閃過一絲微乎極微的躁動,他急忙低下頭,讓手中的《電腦報》,代替他心裏被雨滴逐漸打濕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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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的下課鈴聲響起,校園餐廳瞬間熱鬧起來。
倪優從高一(1)班專屬的櫥櫃裏,找到自己的儲格,取出三套餐具,直奔3號窗口。
季蕊蕊和許瑛,排在長長的隊伍中間,沖她招手。
倪優走近了,才發現聞迦也排在隊伍後面,心想,原來他也喜歡3號窗口的紅燒排骨麽。
倪優越過聞迦,将分層的快餐杯,遞給兩個好朋友,面頰微紅,加進她們中間。
季蕊蕊從身後拍拍她的肩膀:“今天怎麽這麽慢?”
倪優只好回答:“今天我值班,剛剛在路上還在想,下午一個小時的節目怎麽做?鄉村小調,校園民謠,翻來覆去就那麽幾首,前兩天已經被學姐們播放兩個輪回了。”
提起這茬,季蕊蕊沒好氣:“你們的播音素材,一般不都在上周末的時候就策劃好了嗎?哼,都怪那些胡亂投訴的家夥,自己心思不純潔,還怪廣播站的情歌影響心情?”
聞迦不近不遠地排在三個女生身後,托着餐盤的手,有點僵硬。
許瑛也笑了:“能提出如此反人類的意見,可見投訴者,也是個一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極品優等生。”
季蕊蕊繼續道:“哈哈,簡直就像《青蛇》裏的法海,自己定力不足,還怪曼玉姐姐魅惑人心?”
倪優卻笑不出來:“總之,廣播站的曲庫告急,下午的美文賞析,我總不能去插播兒歌或曲藝吧?”
“拜托,只要不是輕音樂,擦邊球怎麽打都行。”笑鬧的時候,季蕊蕊側身看到身後的聞迦,主動隔空詢問:“喂,優等生,你有什麽合适的歌曲推薦給廣播站嗎?”
“沒有。”
聞迦的語氣不太好,他丢下這句話,轉身離開了等餐的隊伍。
路過櫥櫃,他随手将幹淨的餐具丢進自己的儲格,發出清脆的響聲。
留下三個女生一頭霧水。
傍晚的畫室,美術老師手持一張人物肖像,逐點逐線地講解着素描陰影的要領。
聞迦安靜地坐在後排的角落。一滴濃墨從指尖滑落,跌進雪白的宣紙,暈染成模糊的旋渦,握筆的少年,卻遲遲沒有動作。
方子堯在旁邊涼涼地出聲:“喂,再磨蹭下去,今天要交白卷了。”
聞迦卻莫名問道:“好聽嗎?”
他指指窗外走廊上的音響。
方子堯側耳一愣,笑道:“沒什麽感覺,就是有點意外,廣播站居然能放小虎隊的勵志歌……這是為了迎合40歲以上中年老師們的品味喜好嗎?可現在離教師節還遠得很呢!”
聞迦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中了一槍。
他煩躁地将手上的宣紙,揉成一團,丢進了廢紙簍。
“那你呢?課外之餘也會聽音樂,來緩解課業壓力嗎?”
方子堯搖搖頭:“壓力人人有,但我唯一纾解的方式,就是像現在這樣塗塗畫畫。至于其他,有這個閑工夫,還不如背兩篇英語課文。”
聞迦認同地感概:“所以為什麽會有人喜歡聽傷感情歌呢?”
方子堯莞爾:“誰知道呢,多愁善感,大概也是為了以虐攻虐吧。”
課外活動時間結束,兩個人默契地前往餐廳解決晚飯。
即使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也吸引了周遭不少女生們,有意無意的注目。
用季蕊蕊的話講,如果說顏值是一種光環,聞迦和方子堯坐在一起,估計能照亮半個校園。
聞迦加快了用餐速度,從餐廳出來,路過宣傳牆,他看到不少人在圍觀牆上新貼的宣傳海報。
作為菁華學生們的意見領袖,高年級的美術生們,似乎格外喜歡以繪畫創作的形式,來表達同學們的訴求。
比如五月份的時候,畫出一套快要像雪糕那樣融化的課桌課椅,貼到宣傳欄上,用來抗議學校遲遲不肯開空調的無道行徑。
去年國慶節,美術班的學長學姐制作海報為祖國母親慶生時,将校徽上的旗杆被換成了字字泣淚的鋼筆;正義凜然的小紅星也被換成了金燦燦的孔方兄——而海報出現的第三天,學校就撤銷了關于國慶長假期間強制收費、私自補課的決定。
聞迦對以上這些歷史嗤之以鼻,但此刻令他駐足的是,海報上明晃晃的“廣播站”三個字。
在這張嘲諷意味十足的海報裏,遍布菁華高中各個角落的音響,被畫成了各種小動物的耳朵。
左鄰右裏的耳朵之間,進進出出地音符也紋案各異,分別代表了民謠,紅/歌,輕音樂,甚至還有……兒歌。
不知什麽時候,有圍觀的好事者,用馬克筆在這張“耳朵開會”的海報下留言:預祝校園廣播站,六一節快樂!
最不巧的是,天空中正飄來倪優的播音:“……以上是今天校園廣播的全部內容,感謝大家一個多小時多的聆聽,我們明天節目再會。”
而她選擇收尾的配樂,是羅大佑的……《童年》。
“什麽玩意兒啊,這裏是菁華高中,不是義務小學好嗎!”
很自然的,人群裏再次爆發出一陣不懷好意的哄笑。
連方子堯也忍不住感慨:“看來廣播站的生産力,已經不能滿足人民群衆日益增長的文化需求了。”
聞迦雙手插袋,冷冷地站在人群之外,沒有說話。
晚自習結束,聞迦回到家裏,一直等候在客廳的舅媽很自然地關掉了電視。
楊校長披着外套,從書房裏走出來。
聞迦直接問道:“舅舅,你今天下午有沒有看到,高二美術班的同學,貼在宣傳牆上的海報?”
“當然了,王主任可是第一時間,拿手機拍下來傳給我的。”
校長扶扶下巴,似乎有點生氣:“哼,廣播站這幫孩子,每個月領經費,卻一再被投訴,下周幹脆重新選拔,把那個名叫陸卓的站長,還有站員們,全部都更換一遍好了。”
“不要!”
聞迦脫口而出:“怎麽能因為這一件小事就換人呢?我覺得她們做得挺好,學生會撥的那點經費,恐怕還不夠人家采買播音素材吧。”
楊校長很詫異:“可你前幾天,還氣沖沖地向我投訴,廣播站亂點歌,影響你的學習注意力?”
聞迦努力不讓自己的臉紅得太明顯:“不會,我要是想讀書,就算有人天天在我耳邊唱搖滾也沒用。”
楊校長有點兒為難:“可是我已經和王主任商量好,在下周升國旗儀式上、校長發言的時候,要對廣播站進行通報批評呀?”
聞迦更着急了,但多少也聽出了舅舅語氣裏的調侃,他無奈地攤攤手:“舅舅,這次是我考慮問題不周全。我答應你,在我爸媽回國之前,我會認真留在菁華高中,不考慮轉校的問題。”
“唉呀,這是兩碼事嘛……”楊校長笑眯眯,似乎還要拿喬。
舅媽看不下去了,打斷舅甥倆,沖丈夫翻白眼:“孩子都辛苦一天了,回到家,你少談學校的事兒。”
舅媽将熱好的牛奶遞給聞迦,催他回卧室:“喝完早點睡,不要熬夜。”
熱氣騰騰的牛奶,并沒有起到安眠的作用。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悄悄起床,打開了卧室的電腦。
百度知道告訴他,人們在聆聽悲傷音樂的時候,神經內會分泌一種名叫多巴胺的因素。
它不僅能弱化悲傷,反而使人們獲得關懷、溫柔、安全感的共鳴。
所以,這是利用一種類似懷舊的安全感,反向治愈悲傷麽?
網頁上的每一個字,聞迦都認識,卻第一次覺得,有些東西,他還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