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Lesson 24
Lesson 24
升入高二, 最初對倪優來說,不算一個很好的開端。根源主要在于上學年,期末考試的……慘敗。
糟糕的考試狀态, 使她跌出了年級前十的排名, 如同多米諾骨牌, 不僅引發了學校領導對這位優等生的質疑, 就連新年級的班主任,似乎也把她放到了一個“待定”的席位。
但是倪優覺得, 眼前的人情冷暖,都比不上她暑假在家看到成績單後面附帶的下學期需要自行繳納的學費時,心裏迸發出的遺憾,難過,以及自責。
她自己犯的錯, 最終卻是由她的父母來買單。
倪媽媽看到繳費通知單也有些意外,但她第一時間去安慰女兒:“沒事沒事, 考試這種東西玄得很,哪有常勝不敗的将軍?難免會有發揮失常的時候嘛。”
倪爸爸也說:“學費的事,你也別想太多,爸爸早就準備好了。你高一的時候, 得了那麽多獎學金, 家裏都給你存着呢。”
不僅如此,他們整個暑假,堅持不讓倪優再去書攤幫忙,只希望她在家好好休整, 或者暑假多和季蕊蕊等同學出去玩玩。
他們不知道的是, 倪優多次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哭泣。
她深刻地反省自己,幾乎在日記裏寫了萬字的檢讨書。
為什麽會在關鍵時刻崩盤呢, 如果那不是期末考試,而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高考怎麽辦。難道她還會讓糟糕的情緒左右自己的未來嗎?
說什麽運氣不好,心情不好,身體不好,都只是借口,她只是敗給了自己的意志力,敗給了自己的信心和決心。
是她的內心不夠強大,不夠冷靜,也不夠堅定。
而這樣的錯誤,她發誓,不會再犯一次。
整個暑假,倪優一天也沒有放松自己,就連心愛的随身聽也束之高閣。
她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鞏固高一的知識基礎,預習高二的課程。
高二新學年,砍掉了興趣上相對寡淡的理科,政史地和語文向來是倪優的強項,繼續鞏固英語,再重點提升一下數學,即使高二重新洗牌,反而對她的優勢更大。
所以,即使年級第一名的光環不再,陌生的老師和同學看待她時似乎總帶着一種“傷仲永”的遺憾,她依然不着急。
她默默地承受着來自新同學、新老師們的異樣眼光,繼續每天去廣播站報到,她對自己的能力定位很清晰,但是要真正證明自己,只能通過一個月之後的年級考試。
所以,急也沒有用。
而眼下最重要的問題,不是準備月考,而是新任廣播站長的人選問題。
陸卓卸任廣播站長之後,原先高二、現在已經升高三的學姐代任了一個禮拜,直呼壓力太大。加上高三年紀課程的繁忙,根本心有餘而力不足。
所以選出新站長,對廣播站的運作迫在眉睫。
去年和倪優同級入選廣播員的女生有三四個,中途都因為種種原因掉隊退出,如今只剩下倪優。
所以不管是能力,還是資歷,大家一致看好倪優繼任心新站長。
陸卓這位廣播站的“編外”常客,也直接提名:“倪優,除了你接手廣播站長,還有誰适合呢。”
晚上回到宿舍,倪優翻來覆去睡不着覺。
斜對面上鋪的許瑛,從床上爬下來,和她擠在一個被窩裏咬耳朵:“有什麽不開心的,說出來讓我們幫你開心一下?”
真是死黨之間萬年不衰的開場白啊。
新班遇故知,這大概是倪優在高二年級遇到的第一件開心事。
相較去年高一近30個班級的繁榮昌盛,全新的高二年級因生源流失,只剩下24個班級。
和大部分學校的理盛文衰現象一樣,高二年級有12個純理科班,5個純文科班,剩下的是4個美術班和2個聲樂,以及1個播音、體育等糅合特長班。
原高一(1)班選擇理科的優等生們,大都原封不動進入了同樣是理科快班的高二(1)班。
但是高二年級的文科班們是不分快慢班的,倪優和其他選報文科的同學,被分散地揉進了5個文科班裏。這似乎也從側面體現了,學校對待文科理科的微妙态度。
所幸,能在全新的高二(13)班,遇到老同學老朋友許瑛,并且被分到了同一個宿舍,堪稱一件值得燒高香的好事。
她們不需要在女生裏重新劃分小圈子,就已經找到了組織。
倪優把心裏的矛盾說給許瑛聽:“文科生需要背誦記憶的東西那麽多,時間是第一寶貴的東西,如果我再去做廣播站長,恐怕壓力也是只多不少。”
說真心話,她還是怕再次重複高一期末考試的慘敗結局。
“聽起來怎麽有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感覺?”許瑛的評判一如既往,真誠又犀利。
“倪優,被蛇咬或許是因為我們自己缺乏經驗,而不僅僅是因為蛇太多。更何況,雖然上次考試你的總成績被理科那幾個男生比下去了,但是單獨把文科成績拎出來放到六個文科班,你還是第一名呀。別人不知道你的實力,我卻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你也覺得如果我留出精力去廣播站,并不會影響成績嗎?”
“當然了。你的成績已經封神,能影響它的,只有你自己的心态。你只要問問自己,有沒有這個興趣愛好就行了。就像我,非常明确自己喜歡英語,未來想出國當翻譯官,那麽就沿着這個方向走就好了。”
有些道理自己想明白是一回事,但是被志同道合的朋友說出來,往往會有雙倍的鼓舞效果。
所謂青春期的自信,大概就是這樣,在相似的好朋友身上,彼此支持、鼓勵,才慢慢建立起來的吧。
倪優接手廣播站的信心,又堅定了一些。
但除了興趣愛好,倪優始終放不下廣播站的原因,也和陸卓有關。
畢竟陸卓是因為她的工作失誤,才提前離開廣播站的。即使他以高三音樂特長生繁忙的學業和訓練為借口,聲稱教務處的通報合情合理。但是倪優知道,請辭和被辭是不一樣的。
哪怕為了陸卓,在這種青黃不接的時候,她也不能撂挑子不管。
是以,開學第三周,全新的廣播站編制名單一出爐,倪優就被請去了辦公室喝茶。
高二(13)班的班主任姓李,是個二十多歲的男老師,未婚,主教的課程是體育,去年的時候,也是高一(8)班的班主任。
或許是主教體育的緣故,李老師為人嚴肅低調,不善言辭。班裏出現問題,能用肢體解決的,絕不浪費時間使用語言——當然該原則僅限于男生。
以上這些有限的傳聞,主要來自于倪優的上鋪,原高一(8)班的林淩燕同學——這位也是她現任的新同桌。
高二開學第一天,新同學的選座是随機的。遲到的倪優只好先坐在略靠後的第五排過道處,周圍的空座還有很多,但是随後進門的林淩燕一眼就看到了她。
“倪優同學,我可以坐你旁邊的位置嗎?”女生漂亮的笑容,和一年前參加演講比賽時一樣,充滿了自信。
倪優也一眼認出了林淩燕,有些意外她也選擇了讀文。
“當然。”倪優挪了挪凳子,把她讓進去,收獲了一個新同桌,或者說,一個新的對手。
倪優還在回想女同桌對新班主任的評價,新班主任打斷了她的思路。
“我剛剛說的話,你都聽進去了嗎?廣播站的事,希望你再考慮一下,畢竟高考不會因為你是廣播站長而給你加分。”
倪優愣了一會,反應過來:“李老師,您說得對,但我也不是因為高考加分,才選擇加入廣播站的呀。”
面對這個成績優異,但性格乖張的女生,李老師說不出批評的話,他更加沉默了。
最終,他留下一句“希望你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匆匆結束了這場談話。
但是正因為這場充滿失望的尬聊,倪優隐隐覺得這個年輕的、寡言內斂的老師,恐怕不像其他班主任那麽好相處。
師生雙方,越是把話留在心裏,就越是有隔膜。
出門的時候,聞迦抱着厚厚的一摞練習冊走進來。
倪優遠遠地瞥見,封面上寫着“化學”兩個字。
嗯,她最讨厭的化學科目,某人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化學老師的厚愛。
聞迦頓住了腳步,似乎想向她打個招呼,但他剛開始醞釀臺詞,女生已經目不斜視地繞過了他。
也難怪倪優冷漠,暑假前的“表白”風波尚未退卻,她可不希望自己和聞迦之間再鬧出什麽波瀾。避嫌,自然是第一要務。
聞迦看着女生離去的背影,只覺得無辜又無奈。半天想不通,他只能單純地認為,倪優還在為上次的播音事故生氣。
結論是,女生絕對是全世界最難理解,最難研究的生物。比研究數理化的随堂測試可困難多了。
但他,卻越來越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好奇到,暑假時媽媽特意從費城飛回來,為他解決抱怨已久的轉學問題,他卻毫不猶豫地拒絕轉回Z市一中。
母親問及原因,他卻怎麽都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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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是倪優以廣播站長身份第一次播音,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在倪優這裏,別說火把,連一點火星都沒有。
美文共賞照舊,校園新聞照舊,愛心點播,還是照舊。
前兩天,為了恭喜倪優初任站長,陸卓友情擔任廣播的系統維護員,財大氣粗地付費,幫她們往曲庫裏增添了不少新CD。
其中最受歡迎的還是周董那張《我很忙》,每天都會有雪花一樣多的紙條、留言飛進廣播站,要求循環播放這張未來無論傳唱率還是翻唱率都居高不下的專輯。
很多人喜歡鄉村風格的《牛仔很忙》、中國風的《青花瓷》、安靜的《彩虹》……但倪優,明明更喜歡溫柔的《蒲公英的約定》,卻不知為何,私心将它壓在曲目最後一行,始終沒有廣播過。
大概是因為,歌詞裏寫的,命運如同投硬幣般被決定,“一起長大的約定,卻分不清,你是友情,還是錯過的愛情。”
感覺好遺憾啊,聽到就心酸。
除了更新曲庫,陸卓來廣播站的次數越來越少,倪優也敏感地察覺到,他變得越來越沉默。
有時候,倪優反而變成了那個活躍話題的人。
“話說回來,明明現在各大門戶網站,都可以免費下載歌曲mp3,也方便存儲電腦,為什麽我們還要采購CD呢?”
陸卓那時候認真回答她:“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和普通的mp3相比,CD的無損音質當然好聽得不止一星半點。一張好唱片,從無縫切歌,以及配套的每一幀畫報、每一句歌詞都是藝術,而不同的人,往往能在同一首歌中聽到不同的自己。”
他的語氣難得嚴肅,“最重要的是,如果大家都去網絡下載MP3,而不去支持正版唱片或磁帶,那麽寫歌唱歌的人會越來越少,畢竟他們是音樂家,而不是慈善家。”
“受教了!難怪這兩年很多歌手都沒出新專了。畢竟在大多時候,物質基礎決定精神建築。”倪優暗下決心,在以後的廣播稿裏,她一定多向同學們宣導版權知識。
“孺子可教,不過,你現在是站長了,如果還覺得The First這個名字太随意的話,可以改成你喜歡的名字。”
倪優也笑着搖頭:“不不不,我現在才體會到,The First這個名字低調奢華有內涵,這麽接地氣的傳統,還是繼續延續下去吧。”
玩笑歸玩笑,事實上,倪優已經忙得完全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改名字了。
或者說,這個名字不夠好,但是她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既然如此,不忘初心,永遠保持The First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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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幾天是9月10日教師節,廣播站月初就收到了王主任下達的“政治任務”,連續一周對偉大又可愛的老師們歌功頌德。
每天審播音稿,字裏行間全是春蠶,蠟炬,嘔心瀝血……倪優只能默許站員們在讀稿間隙,私心穿插她們喜愛的天王天後主打歌。
如果廣播站有一份收聽率調查,收聽高峰一定不是廣播員抑揚頓挫念文稿的時候,而是在她們放歌的時候,尤其是放飛自我的“愛心點播”環節。
除了挑選好聽新歌,倪優還以最快的速度從高一新生裏招來了幾個廣播員,其中表現最突出的有兩個小女生。
一個名叫邢小悅,活潑可愛,做事高效麻利,很會帶動氣氛。
另一個名叫柏雪,為人穩重,細心踏實,播音從不出錯。
倪優觀察着她們,也用心教帶着她們。
如果想讓廣播站更好地保留下去,優秀的繼任者非常重要。
如果不是身為站長,倪優根本不會考慮這些。而現在,她終于體會到了,陸卓當時處處為她們擋槍的心情。
邢小月和柏雪在播音室裏念《師說》的時候,聞迦敲敲門,推開了廣播站的門。
倪優立即從椅子上彈起來,第一時間去檢查裏間播音室的門,确認完好之後,再看向聞迦,簡直如臨大敵。
聞迦無語地看着她。這姑娘,以為他會腦殘到再來一次大鬧播音間嗎?
他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這裏不是廣播站嗎,倪站長,您平時就這樣接待來信點歌的同學?”
“所以,你今天是來點歌的?”倪優一臉“你吃錯藥了吧”的表情。
聞迦點點頭:“好歹大家同桌一場,倪優同學,請幫我開個後門,插一下隊吧。”
“你想要為誰點歌?”
倪優這樣問,卻突然有點不希望,從他的口中聽到其他人的名字。
聞迦把一張盒精致的CD放到倪優面前,“送給你……”男生停頓了一下,倪優下意識想拒絕,卻又聽他說:“如果你還介意,就算是正式的道歉賠禮吧。”
精致的CD封面上,年輕的鋼琴王子輕倚黑白琴鍵,雙手優雅地抱在胸前,傳聞那是一雙被神吻過的手,所以才會演奏出世界上最動聽的旋律。他的名字叫做Richard Clayderman。
全世界似乎有鋼琴曲的地方就克萊德曼。倪優也經常在電視機、商超、音像店、大街小巷,甚至中考的英語聽力裏,頻繁地聽到他的鋼琴曲。遺憾的是,她總不能完整地将它們聆聽,收集。
她曾經苦惱着,好像總是分不清楚《秋日的私語》和《水邊的阿狄麗娜》那層層疊疊的回旋曲調,區別到底在哪裏。
眼前的CD,對她而言,是一份無法拒絕的“賠禮”。
她無法不心動。
微微擡手,嘴裏卻對男生吐槽:“老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