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最近難得趕上陰雨天,下一場雨又不知要等到何時。程平為了不拖累劇組,拒絕了日後再搞人造雨的備選方案,剛在床上歇了一天就又出現在了片場。

這一回他心平氣和,腦中默誦着佛經,又看了三遍棺材入土。雖然眼神戲依舊沒達到導演那玄而又玄的描述,但總算過了及格線,把這組鏡頭拍完了。

他帶病上崗淋完一天的雨,到黃昏時再度壯烈倒下,成了重感冒。

衆人輪番關心他時,副導演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憂心忡忡地問:“這一回你需要停拍幾天呀?”

程平指甲都嵌進了掌心裏,露出一個飽含歉意的眼神,嗫嚅道:“非常抱歉,我的體質通常比這好,或許是因為減重影響了免疫力。”

人減重是為了角色,生病更是因為敬業。副導演心裏也清楚這事兒怪不到他頭上,只是想刺激他再發一回怒,在場記面前出個醜而已。沒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人突然學乖認慫了。

副導演只好寬宏大量:“以後還是要量力而行,別再逞英雄了。”一副全心為劇組考慮的樣子。

程平臉色慘白,忍氣吞聲地點點頭。

導演也是被吓到了,這一次堅持讓他徹底痊愈再複工,體重也別再掉了,該吃吃該補補。

程平決定趁此機會找找導演要的那虛無缥缈的感覺。

他原想用老方法,找一些類似的角色觀摩學習。但對于弘這個角色,老辦法卻行不通了。他找到的所有參考片段,那表演都比他自己的還“重”。

同樣的情感表達,放在別人身上是充沛,放在弘身上就是過剩。這少年仿佛不是活人,而是一個夢境的造物,等到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就會散去。

程平深感自己這尊人間炮仗很難掌握那種精細度的微操。

程平在房間養了幾日,連劇組的情人節活動都沒參加。

這活動還是李柏奚偶然提了一嘴,慫恿導演搞出來的。理由是這一天有不少劇組成員的家屬來探班,不如組織大家一起去外面聚餐,也能巧妙避免洩密問題。

于是這天收工後,衆人浩浩蕩蕩殺進了城,包下了整個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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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餐廳中央還有個樂隊演奏助興。大家起初沒當回事,沒想到吃到半途,音樂突然一停。樂隊成員拿出一張紙看了看,宣布:“我們接到一個私人委托,代替不能到場的XX女士獻上愛意。”

衆人起哄歡呼,紛紛轉頭四顧,想看看這位XX女士是誰的火辣情人。

結果那樂隊抱着樂器走到一個人身邊,對着他表演起了情歌。衆人定睛一看,一時間一片死寂——是那副導演。

在劇組混久了,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副導演跟場記正在厮混。

但卻并不是每個人都聽說過,這副導演在劇組外頭還有個女友。

雖然玩露水情緣的劇組夫妻很常見,但真遇上這種正宗修羅場,還是尴尬萬分。

所有人都在偷眼看那兩個當事人。

場記臉色紅到發紫,找了個理由直接起身走了。

副導演卻脫不開身。因為樂隊緊緊環繞着他,沒完沒了地奏着情歌,那滿臉喜慶與他的面色形成了慘烈對比。

衆人最初的震驚過了,逐漸從這畫面中品出一絲搞笑,甚至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掏出了手機,開始錄視頻。

副導演恨不得一頭磕在餐叉上死去。

樂隊終于奏出了最後一個音符。

副導演幹巴巴地鼓了幾下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謝謝。”

樂隊成員喜氣洋洋地伸出食指搖了搖:“這還不是結束!XX女士還委托我們轉交一份禮物!”

副導演:“……”

樂隊将一只禮盒強塞到副導演手上,期待地問他:“不拆開看看嗎?”

副導演騎虎難下,鐵青着臉,粗暴地扯開了包裝。

一股濃濃的惡臭彌漫開來,所有人都引頸望去,舉着手機拍視頻的也伸長了胳膊。

是一包糞便。

外加一張字條:“祝你有個難忘的情人節,雜種。”

對于禮物內容,樂隊表示毫不知情,僅僅是執行委托。

餐廳負責人勃然大怒,要求副導演賠償環境污染費。

所有人都被這視覺和氣味的雙重沖擊倒了胃口,飯也不吃了,迅速作鳥獸散。

可想而知,他們這一天的話題都離不開這個重大八卦了。這八卦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副導演的大名就将響徹業內。

副導演付了賠償,游魂般走出空蕩蕩的餐廳,當場打了個電話,提出了離職。

這個情人節,程平是在自己房間度過的。

他正吃着晚餐,房門就被敲響了。李柏奚對他揚了揚手機:“給你看個——哦,還在吃飯?那等你吃完再看。”

程平:“啥?先看呗。”

李柏奚:“相信我,看完你就不想吃了。”

程平:“?”

這大過節的你打算給我看什麽?

程平最終吃完了飯,也看完了副導演的精彩視頻。

李柏奚:“爽不?”

程平目瞪口呆:“這……這是你們策劃的?”

李柏奚:“沒啊。他女朋友發現他長期出軌,劣跡斑斑,于是決定報複。他這純屬多行不義必自斃。”

程平:“他女朋友怎麽知道的呢?”

李柏奚:“好像是收到了一個匿名賬戶發過去的照片視頻等證明吧。哇哦,也不知是哪個隐藏在劇組的正義人士呢。”

程平:“?”

李柏奚:“然後正義人士好好安慰了她,又幫着她一起想了一出報複計劃。”

程平:“……那這正義人士可以說是正氣浩然了。”

李柏奚:“可不是嗎,給我感動得潸然淚下。”

程平:“……”

李柏奚:“爽不?”

程平爽上天了。

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坐到床上撓頭:“是我太幼稚了,為了那等垃圾生氣,害你們還得操這個閑心。”

李柏奚挑眉:“何出此言?你這樣就很好。”

程平:“。”

李柏奚看着他:“你好像總是為了自己的情緒而羞愧。但遇到那種垃圾,不該生氣嗎?如果連喜怒哀樂都算幼稚,那大人的世界着實太扭曲了點。”

程平有些驚訝。

他一直以為李柏奚只是格外包容自己的個性,但現在聽來,對方好像是真心實意地欣賞它。

程平:“你……喜歡看我發火?”

李柏奚緩緩點頭。

程平:“為什麽?”

李柏奚戰術長考,片刻後坦言:“就很辣。”

程平:“?”

李柏奚低頭坐到他旁邊:“但也不單純是這個……我以為我已經充分表達過對你的一颦一笑的贊頌了……你是沒有面具的人。很久以前,我也沒有。”

他也曾質問過他爹媽,為什麽畫着自己都不理解的畫,裝成自己都陌生的模樣,高深莫測地過日子。他們說:等你長大就懂了。他心想自己絕無可能長成那樣的大人。

結果他長大了,也敗了。

他傷感而柔和地看着程平:“你是我從未成為的那個人。”

是的,他已經接受了彼此的角色:因為對方是這樣生機勃勃的發光體,他的手才能從這張臉上竊來一縷靈光。

可能人在病中就是比較多愁善感,程平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李柏奚的。

李柏奚自然而然地反握住他,側過頭去與他接吻。

這個吻很深很長,直到程平喘不過氣來,狼狽不堪地朝後躲:“我鼻子還有點堵。”

李柏奚不厚道地悶笑。

程平怒視他一眼。這一眼就看到了不該看的地方。

李柏奚自己也低頭看了看,笑問:“這回你信了嗎?”

程平:“……”

李柏奚又去摟他,勁兒太大,直接把人撲倒了。程平跌在枕上,仿佛感覺到即将發生什麽,急促喘氣:“等一下!”

李柏奚:“?”

程平:“現在不行,等我養精蓄銳的。”

聽到這個用詞,李柏奚生出淡淡的迷惑:“……啊。身體不舒服?”

程平點頭,安慰地親他:“怕表現不好,讓你失望。”

李柏奚:“……倒也不用這麽講究,我來就好。”

他們默默對視着,各自咂摸着對方的話,都覺得有哪裏不對。

幾秒之後,李柏奚的瞳孔一縮:“你當自己是1?”

程平:“……”

程平:“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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