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鶴傘大部分鏡頭還是在美國拍,最後才會去巴黎補上少量實拍鏡頭。

程平進組時帶了個生活助理,還有個随身翻譯兼口語教練。經紀人也跟了過來,打算陪他在劇組待一陣子,确定一切順利後再離開。

教練是個會說中文的美國女孩,進組第一天,吃早餐時就說:“以你現在的水平,臺詞還是有點問題,演技都會打折扣。我強烈建議你抓住一切機會,跟所有劇組成員尬聊,瘋狂聽、瘋狂說。”

程平:“……會不會太尬了。”他想象了一下自己結結巴巴、對方努力聽懂的畫面,開始腳趾抓地。

教練:“怕丢臉?我跟你講,學語言最重要的是什麽?是不要這張臉!想當初我學中文,臉都丢到太平洋裏被水沖走啦!”

程平:“。”

教練一指餐廳門口:“讓我們看看你的決心,從導演開始。”

導演剛走進來,身邊還跟着個李柏奚,倆人正讨論着什麽。

李柏奚比程平早來半個月,久別重逢,未語先笑:“早。”

導演順着他的目光瞧見了程平,打了聲招呼:“太棒了,我能看出你的減重成果。”

程平張一張嘴。他實在不想當着李柏奚的面露怯。

教練在一旁用中文悄聲鼓勵他:“不要臉!”

李柏奚:“?”

程平一咬牙,努力在腦內搜尋詞彙:“我……當了一個月的素食主義者。”

他擠出來了!

導演面露欣賞,捧場道:“天吶,肯定很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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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對程平最大的疑慮就是臺詞,此刻見對方如此敬業,一開口進步明顯,頓時信心大增。

程平長出一口氣。

他知道教練是對的,想在短期內改善口語,唯一的方式就是豁出臉皮。

于是開拍第一天,李柏奚發現,記憶裏那個不合群的小刺頭,變成了一只滿組亂飛的花蝴蝶。

程平跟攝影聊天氣,跟場記聊晚餐,跟群演聊家鄉。來者不拒,滿臉誠懇,說到忘詞處還會努力比劃。

劇組成員紛紛表示沒見過這麽熱切的社交達人。

李柏奚趁着補妝時問他:“這是哪一出?”

程平雙目無神:“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

李柏奚聽懂了,失笑:“我還以為你突然轉性了呢。”

他默默觀察了幾天,發現只有兩個人逃過了程平的魔爪。

一個是出演畫家的那位文藝片男神。此人名叫埃爾伯特,長着一雙憂郁的碧眼,自帶封閉而疏離的貴族氣質,一看就不是能跟同事打成一片的人。

自從看過劇本裏倆人的親密對手戲,再一見埃爾伯特那張俊臉,李柏奚心裏就埋了根刺。

程平:“他呀,聊不起來。說三句答一句,那假笑,一看就是老裝X犯了。”

李柏奚虛情假意道:“也許只是內向。”

看來明天做造型時不用給他弄醜了,李柏奚心裏發了慈悲。

另一個被程平繞開的就是那副導演了。

按理來說,電影都開拍了,副導演在選角上的私心也就不存在了。他倆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都只是混口飯吃,沒啥好過不去的。

但是偏偏人家就是看他不爽。

副導演在工作上跟程平交集不多,但只要遇上了,就沒好事發生。

他總是裝作聽不懂程平的英語,微笑着重複“抱歉請再說一遍”。

如果由他負責帶演員去某地,他就會在半路找理由走開,只給程平指一個方向,這方向還多半是錯的。

如此種種,單拎出來都不是什麽大錯漏,算準了程平無法跟他較真。

程平對此人撲面而來的惡意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知道的是,副導演在跟劇組的女場記約炮。

每當程平跟場記尬聊練口語時,邊上角落裏都站着一個表情陰郁的副導演。

副導演為此責備過場記,卻被她狠狠嘲笑了一番。作為報複,她更殷勤地撩撥程平給他看。

于是程平在毫不知情時成了工具人,又成了眼中釘。

這副導演是導演的老跟班了,跟着混了無數劇組,深得導演信任。他知道程平為難不了自己,所以行事愈發嚣張。

程平只恨人在異國他鄉,語言又沒學好,想抓着人對噴都沒底氣,只能咬牙忍着。

這一天,劇組終于等到了理想的陰雨天氣,臨時調整日程表,決定拍攝弘的母親的葬禮。

葬禮很簡陋,女人生前職業不體面,導致僅存的親戚都拒絕出席。所以只有畫家幫着弘安葬她。

此時的畫家已經靠着一幅弘的肖像畫一夜成名,正在努力擠進名流。他是悲傷的,也是滿足的,因為弘失去了母親,切斷了與這世界的最後一道血脈聯系,從此只能投入自己的庇護。他拿手帕擦擦眼淚,頗為鄭重地接下了保護者的角色。

而弘,只是一語不發,木然地注視着棺椁入土。

或許是因為拍着文藝片,導演給程平的指示相當抽象:“你臉上的悲傷太實了,像是一個幸福的人乍逢變故。但一個飽受摧殘的少年,不會這樣表達絕望,他的表情應該比雲更輕。”

程平想不出比雲更輕是什麽樣子。

他淋着小雨連拍數條,持續性忍饑挨餓的身體開始發出抗議。

越不舒服就越暴躁,越是強忍暴躁,就越輕不起來。他都快重成秤砣了。

又拍一條,導演眉頭緊鎖:“算了,先午休吧。”

程平回到拖車,讓助理擦着自己淋濕的頭發,昏昏沉沉吃了點沙拉當午餐。有人在外頭敲門通知道:“程先生,下午一點五十集合。”

程平腦袋一跳一跳地疼,也沒注意說話的是誰,應了一句:“好的。”

他設了鬧鐘,讓助理別發出聲音,就閉眼睡了過去。

感覺上才剛剛睡着,就被助理拍醒了:“老大,他們叫你過去,說你遲到了……”

程平頭更疼了,咒罵着看了一眼手機,一點半。

他小跑到拍攝點,發現果然所有人都到齊了,不禁詫異:“抱歉,我被告知一點五十集合。”

導演看了一眼副導演。

副導演聳聳肩:“我當時通知你的是一點十五。”

程平:“……”

程平直視着他:“我記得很清楚,你說的是一點五十。”

副導演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的,你聽錯了,不是什麽大事,沒關系的。”

程平聽到了自己的耐心爆炸的聲音。

他攥緊拳頭,正要開噴,又怕自己的口語拖後腿,于是目光望向人群,想把教練叫出來。

結果這一眼沒看見教練,卻看見了李柏奚。

李柏奚望着他,輕輕搖了一下頭。

程平:“。”

程平無聲地做了個深呼吸,把碎成三千片的耐心胡亂拼回來。他沒再理會副導演,走去鏡頭前站位了。

副導演被晾在原地,對導演擡擡眉毛,以示詫異。導演息事寧人地拍拍他,宣布:“Action.”

棺椁又一次緩緩入土。

程平站在雨絲裏,不知是不是怒火收不住,身體漸漸發起抖來。

跟他對戲的埃爾伯特遵照劇本将手搭上他的肩,似乎察覺了異樣,忽然停下演戲,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你發燒了。”

程平一愣,自己也摸了一下,确實。

淋點小雨就直接發燒,看來最近真的餓垮了。

埃爾伯特又對導演說:“他病了,需要休息。”

程平:“沒關系,只是感冒,我能繼續。”

副導演又發話了:“回酒店休息吧,你病了,所以想多睡一會兒,大家都能理解,不用裝作聽錯集合時間……”

這句話裏的惡意已經不加掩飾了。

有什麽東西又炸了。

程平這一回天王老子也勸不住,怒吼一聲:“你說的是一點五十,為什麽不敢承認?怕被人知道你(靜音)是個騙子嗎?”

這一句流暢到不可思議。

奈何副導演不為所動,作哭笑不得狀:“那就當我說錯了吧。”

程平:“你——”

有人拉住了他。

李柏奚半強制性地攙着他轉了個身:“導演,我送他回去。”

程平掙了一下,沒能掙脫。李柏奚力氣大得驚人,又或許是他把自己餓廢了。

李柏奚用中文說:“別鬧。”

李柏奚一路把他送到酒店房間,半途還打了個電話,通知了他經紀人。

進了房間,程平脫力地坐到床上。李柏奚去浴室取來毛巾遞給他:“把身上擦幹,換件衣服。”

程平安靜照做。

李柏奚舉着吹風機給他吹頭發。

程平已經不抖了,平淡地問:“剛才的事,你也不相信我嗎?”

李柏奚:“我當然信你。”

但程平卻不相信他:“那為什麽不讓我理論?”

經紀人帶着藥匆匆趕到,一進門就看見這吹頭發的一幕。李柏奚頂着她的目光,泰然自若地收起吹風機,從她手裏接過藥盒,親切道:“謝謝。”

經紀人:“……”

你有什麽立場替程平謝我??

李柏奚這才回答程平:“兩邊都沒憑沒據,理論不出結果的。你要想跟他比誰更得導演信任,怕是會輸。”

程平:“可是……”

李柏奚:“弄死一個人有一千種方式,幹嘛要選同歸于盡?”

經紀人忽然新奇地看了他一眼。

李柏奚想了想,摸出手機來:“讓我瞅一眼他的社交賬號。他跟那場記搞得跟地下情似的,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程平燒得頭昏腦脹,轉不過彎來:“場記?他倆有關系?”

經紀人嘆息:“你最近不是在跟所有人聊天嗎,怎麽會沒聽說這八卦?”

李柏奚撲哧一笑:“挺好的,孩子傻點兒省心。”

程平:“?”

李柏奚:“翻到了。他在社交賬號填的感情狀态是‘交往中’。”

經紀人忍不住湊過去看:“會不會是忘改了?”

李柏奚:“沒有,昨天還在跟女友互動。”

經紀人眯一下眼睛:“這個女友要是發覺了他在劇組出軌的事,想必會很生氣。”

李柏奚:“但她如果選擇默默分手,對他就太仁慈了。”

經紀人突然問:“他生日幾號?”

李柏奚看看手機:“不在我們的拍攝期間。不過拍攝期間有個情人節。”

經紀人一聽,就知道他秒懂自己的思路了:“我們可以為他策劃個驚喜。”

她跟李柏奚高深莫測地對視着。

片刻,李柏奚評價道:“你有點東西。”

經紀人承認:“你也不差。”

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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