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餘菁菁坐在咨詢室的小沙發上,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膝上,盡量擺出一副溫和的模樣注視着面前的求助者,一彎柳眉卻已經不易察覺的微皺了起來。
已經是第三次咨詢了,情況還是沒有好轉。
咨詢室裏的裝修布置充分考慮到來訪者的心理狀态,布置的十分溫馨舒适,力求達到增進咨訪關系和促進咨詢效果的作用,然而,在溫和明亮的燈光下,端坐在鵝黃色小沙發上的男人卻仍然表現的十分緊張,明明是個十分俊秀斯文的長相,現在卻顯得有些歇斯底裏的憔悴。他面色蒼白,嘴唇緊抿着,眼睫神經質的顫動着,時不時就要回頭看看身後,即使身後只有一面貼着淺杏色壁紙的牆壁。
餘菁菁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她是個從業兩年的新手咨詢師,接觸過的個案雖說不像組裏經驗老到的前輩那麽多,卻也是累積了一定經驗的,可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咨詢者。
前兩次的初始評估訪談已經讓她摸清了求助者的基本情況,雙親健全,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家庭組成,沒有什麽童年陰影,大學畢業後留在b市工作,根據他的說法,工作雖累,卻也沒什麽過不去的坎,上司和同事都對他很照顧,再過幾年運氣好也許能升職當上部門小主管,實在不行就回老家,物價便宜适合養老。這就是一個很平凡的年輕人,日複一日過着普通的生活。
直到幾個月前,他突然臆想出了自己與一個不存在的人的一段同居經歷。然後,根據他的說法,那個不存在的人就纏上了他,跟着他到了搬的新家,對他做了一些難以啓齒的事,甚至在大庭廣衆下侮辱他。
聽起來像是常見的妄想性障礙症狀,對吧?
且不說餘菁菁是無神論者,對什麽鬼神、不存在的人之類的神秘學嗤之以鼻,就連接受多年的心理學教育以及臨床案例也告訴她,這就是一個患有輕度妄想症的年輕人,應該盡早建議他去醫院精神病科治療,以防病情進一步惡化。
但看着這個人的眼神,她總不忍心對他說出這句話。
她見過精神病人的眼神,那是瘋狂的、偏執的,不該是這樣,帶着一點瑟縮的恐懼,還有勉強維持的冷靜,盡管像一張紙一樣一捅就破,也讓人能看出來,他真的有在盡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在他講述自己的經歷的時候,就算是說到最讓自己崩潰的片段,他也只是停下來,深吸一口氣,用手抹抹臉,再接着盡量平靜地說下去,思維邏輯很清晰,甚至還會注意着她的反應,小心翼翼的問她,“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精神病人不該是這樣的。
作為一個專業的心理咨詢師,她不能就這樣草率的做決定,将一個人簡單的定性為精神病,這是對自己患者的不尊重。
況且她知道,精神科的藥物沾了就基本停不了,很容易将一個人的身心控制,并引起各種并發症,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她是不會逃避自己的責任,将人推給精神病科的,還是先看看能不能疏導他的情緒吧。
餘菁菁這麽想着,深吸一口氣,先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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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上次我交代你的跟長時間不見的朋友主動聯系,約一頓飯聊聊近況,再回去喝杯熱牛奶,好好睡一覺嗎,能跟我談談你這麽做後的感覺嗎?”
“記得,我依照你說的,約了大學時候的朋友們,喝酒喝到淩晨才回家,以為喝醉了就什麽都不怕了,”陳琦慢吞吞的說,“沒想到它在家裏等着我,我被逼着喝了它的熱牛奶,然後被操暈過去了。”
餘菁菁被他直白的話噎住了,臉猝不及防的紅了起來。
陳琦這才意識到坐在他面前的是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勉強的笑了一下,悶悶的說,“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了。”
餘菁菁嘆了一口氣,“你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想法,跟它作鬥争,你要相信,只要你自己不認輸,沒什麽能傷害得了你。”
陳琦低着頭,小聲的反駁,“那種感覺,如此真實,你要我怎麽控制……”
“那只是你的臆想,你應該清楚這一點!”餘菁菁截斷他的話,急促地說。
陳琦停住了嘴,渾身顫抖起來。
餘菁菁馬上反應過來,她犯了一個心理咨詢的大忌,刺激了患者的情緒。
“我知道那是我的臆想,”陳琦抱住腦袋,“可我不知道為什麽它會突然出現在我的腦子裏,明明在那之前,我過着正常的生活,體檢、心理測試結果都是A,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陳琦突然擡起頭,雙眼的血絲突然爆裂開來,将他的一只眼睛染的血紅,他的眼球神經質的來回抖動,不住地看向四周,嘴裏喃喃的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有人給我下藥,有人害我,是不是?是不是!”
他死死盯着被他吓得僵在原地的女咨詢師,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想要從她嘴裏逼出贊同他的話語,又好像意識到自己此時的過激行為吓到了眼前的人,艱難的控制了自己的行為,張開嘴小口的喘着粗氣。
餘菁菁眼看着他自己平複了自己的情緒,又恢複了他那種畏縮着相對平靜的姿态,撇下嘴角,略帶憐憫的對他說,“你已經發展出被害妄想症的早期症狀了。”
略想一想,還是告訴他,“建議你盡快去醫院精神科就診,我這邊有推薦的精神科醫生,我可以把他們介紹給你。”
又想一想,再加了一句,“但這并不代表我放棄了對你的幫助,如果你有需要的話,依然可以來找我,我會對你進行疏導,減輕你的心理壓力的。”
陳琦呆呆地看着她,急促的呼吸慢慢平複下來,他點頭,說,“麻煩了。”
接過餘菁菁小心翼翼遞過來的幾張名片,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餘菁菁低着頭坐着沒動,在陳琦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她恍惚間聽見了一聲模糊的嘆息。
輕輕的關門聲響起,室內恢複了一片安靜,餘菁菁一直低着頭沒有動彈,內心極大的挫敗感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咬着牙,憤憤的想,不應該是這樣的,我無法給他提供有效的幫助,但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拉這個年輕人一把,而不是冰冷的告訴他讓他去看精神病,一定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