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2
那女的停了停,有一會兒沒動,那副看着柳建明的神色,掩蓋在平淡視線之下打量相當值得考究。
柳建明笑了笑,寬慰她:“別害怕,坐下來。”
女的沒有理,徑自想走,柳建明也不生氣,趁她扭頭将欲走之際,伸手把她胳膊輕拉了下。很細的一只胳膊,又白又軟,這女的轉頭看他。
“談談。”柳建明手抱胳膊,下巴一揚。
這女的一直沒說話,眼也沒離開柳建明的臉。天色暗,晦澀不明,卻是清晰可現她那雙微揚的眼睛裏的提防之色。
過了一會兒,隔着濃重壓抑的氣氛,這女的開口了。
聲音微啞:“你找我什麽事。”
柳建明不答,腳尖踢一下輪胎邊的石子,在石子飛揚,轱辘轱辘滾上石階內的草叢之際,背靠上這輛警車。才道:
“你跟陸銘什麽關系。”
這話太奇怪了,任何一個女的聽見都會詫異挑眉,柳建明也心知肚明,但他沒一點不自在,一如既往的不緊不慢又問一遍:“你倆什麽關系。”
這女的仍舊未予回答。
柳建明擡眼:“他追你?”
沉默。
柳建明換個姿勢,習慣性的把腳心擡起來,單腳踮着地。
“他嫖你?”
視線從這女大冬天穿的露腳趾涼鞋,一路向上,一件尤其耀眼銀白風衣外套裹住她的身體。大腿白皙,頸鎖光裸,一顆掉了鑽石的鏈子正挂在那邊。
在無聲的對視中,柳建明的眼停在她臉上。
“還是不想說?”柳建明看着她:“陸家産業下有個小風月所,叫紅場。你是在那邊工作,是嗎?”
女的搖頭,“不是。”過了一陣子,她語調七平八穩地擡手說,“你別亂猜了。他沒付到位錢,我不想給了。就那麽簡單。”
這女的說話有股異常的冷淡,嗓子卻很低,不知道是刻意還是聲線本身如此,都無所謂。總之聽起來,好像是含着一顆櫻桃,櫻桃它卻在慢慢融化,舌頭與唾液在其上纏繞。
柳建明幾乎被自己這想象堆砌的辭藻寒到,興致卻也挺高。
這會兒他見這女的把裸白的小手從風衣袖口裏擡起來,随着動作而露出,袖口掉下。他想也沒想,伸手把她抓住了。
“你知道陸銘是什麽人嗎。”柳建明低低的笑了,“你敢把他的臉抓成這樣。”
這女人的聲音很輕:“知道。”
柳建明意外:“你不害怕?”
這女的定定地說:“什麽事都要害怕,我要害怕的可就太多了。”
她的神色裏看不出幾絲微變,平淡的像水,悠悠的蕩在月光之下,眼底冷冷的。柳建明往旁邊退一步,手給松開了,放了這女人從自己身邊走開。
這女的一點也沒留戀,裹緊了風衣把自己又長又直的雙腿罩在下擺之間。柳建明一手撐着車蓋頂,扭頭看着她就這麽走向路邊的燈光之下,鞋底很平,從後頭他的視角,好像是光裸一般擦着地面,異常耀眼炫目。
柳建明看了一會兒,背轉頭,一手從口袋裏掏出了煙點着。他抽了幾口,看着遠處激蕩的霓虹燈,大風毫無顧忌地吹來,把路邊野草數盡掀起。
“老板。”
小劉抱着西裝,在不遠處忽叫了柳建明一聲。
開始時候這小劉想叫他領導,得了,柳建明當時揮手打斷。他又不是做他爸下海以前那一套的,不想攪那渾水。
柳建明手下有個挂名裝潢公司,老板這詞,倒也還算恰當。他這麽想着,吐出煙看向小劉,剛想說話,小劉那瘦不禁風的小身板小草一樣在風中瑟瑟發索,柳建明被看笑了。
“什麽事。”他抽着煙,聲音也很輕松。
“電話……”小劉猶豫一陣,手從那抱着的西裝口袋裏把手機掏了出來。
柳建明知道小劉這人,故意不說誰的來電,是表現自己的與上司之間清醒的認識,保持的距離。
柳建明接過了,食指拇指捏着煙,電話接起之前,他用力吸了兩口扔腳上踩熄。
他掃眼來電,還以為是老柳。但對方名字是Dina。Dina?誰?
柳建明沒想起來,一邊小劉見了,欲言又止。
柳建明搖頭,“收起來。”
他挂了電話,又扔過去。這架勢實在夠粗暴的,一點都不心疼這手機墜地摔個粉身碎骨。他不怕,小劉怕啊。手忙腳亂的小劉幸好眼尖,趕在手機滑手之前另只胳膊伸出,及時接穩。
“走吧。”柳建明用腳尖一踢,把煙頭掃進石階縫隙密密麻麻,又稀疏的角落。
小劉一時沒反應過來:“去哪?”
柳建明擡眼:“回家,能去哪。”
小劉不是這個意思:“陸少爺這邊……”
“明天報紙會出來,再看吧。”柳建明倒是覺得,比陸銘更有意思的,是把陸銘那張俊臉抓的比貍貓抓撓還要狠厲氣質的女人。
小劉忖量着柳建明的臉色,想必是覺得自家老板對那女的起了心思,偷偷摸摸,垂着腦袋跟着柳建明走回車前。“那女的是附近學生。”
柳建明淡淡應聲,小劉偷察觀色,覺得自己看不出什麽,跟柳建明也約莫快一年了。他這人給人的感覺奇妙又複雜,有富家子弟的嚣張,甚至是更高一層的跋扈。
但是柳建明到底不是陸銘:“他太蠢了,自己手底下有個紅場不去玩,非得找學生。來個未成年,送他進去吃一盅。”
小劉一看柳建明還真的接了茬,精神一震,眉飛色舞便接下續:“陸少爺可能也不知道吧。這女生還在念書,說爸爸癌症,缺錢。陸少爺以為給了錢就能那啥吧,結果車上欲行不能,反倒被甩了巴掌報警。”
柳建明聽着,沒吭氣,看似心不在焉,在夜色裏慢慢地走向自己那輛車。然而在離一段路程之時,他看見前先那小肖被周警官拉到一邊獨自說教的面紅耳漲,腳步一停。
“你怎麽知道這些的。”他問這小司機,眼神很淡,視線卻如纏繞在眼眸之後的濃霧。那霧讓小劉迷惑起來。
“問那個小肖警官的。”小劉指了指被周警官批評的小肖說,“哦,對了。她叫申媛來着。”
“申媛?”柳建明重念了一遍,想起那女的在警車邊跟自己的說的,細細咀嚼,回味。似乎與小劉說的較大出入。
她不是說,陸銘是錢沒到位嗎。
小劉說的,跟陸銘會錯了意思似的。就算是陸銘錯意,也是他心底那根衡量價錢的秤沒秤好分量,少價了,便給這女的反擺了一道。
柳建明一通順理,腳步一轉也不往車上走了,反道而行,向着那周警官走。周警官教訓完了小肖的不懂事,念到最後一句:“明白了嗎,他爸是誰。別說你一個小小的警察了,局長見了還不是得禮讓三分?”
小肖一聲不吭。周警官看着愛徒,仿佛看見以前的自己,又仿佛預見他未來的模樣。長嘆一聲:
“你啊,還是年少氣盛。你要不是殺人放火,我爸是李剛這句話跟人大代表那證一樣,全城通用,優惠通行,懂嗎?”
周警官老婆做過人大代表,高速公路上那被招待得爽的一批。他再看看自己,也沒混得老婆好,在家裏擡不起頭,懦懦弱弱的過了一生,丢失了理想,也喪失了骨氣。現在也企圖讓同樣的年輕人彎下脊梁,美其名曰是前輩的經驗。究竟是世界錯了,還是他錯了?
“周叔叔。”這時候他們口裏的男主角過來了,周警官連忙整理情緒與老淚縱橫的懷志不遇。
“那女的,”柳建明回想一下名字,緩道,“申媛,她是我朋友的朋友。這次是個意外,你們賣我個人情,把她給我。我也好給我朋友一個交代。”
周警官一愣,想:這哪行,且不說尋規流程,陸銘那邊他也不好交差。
柳建明卻說:“不行嗎。”
輕飄飄的三個字,柳建明的表情甚至不變,吐字音調更不顯波瀾,卻在周警官的心中拉響了警鳴。他迅速一眉皺,堆起了歲月在眉間爬上的川子,又輕輕掩了去。
“當然不是。”陸警官頓住,片刻,才扭頭後叫了一聲:“小王。”
前先義正言辭的小美女警官探出車窗玻璃:“師傅。”
“把申小姐請出來。”
此前,申媛已經上了警車,本打算先帶到派出所。因為車上還有個陸銘,小王隔在兩人之間,以防其中一方忽然清醒理智失控。
小王很快注意到旁邊站着的男人,只見他一臉鎮定站在那邊,襯衫袖頁還褶上了兩檔,休閑又随意。小王有一陣沒作聲,男人把目光轉過來,兩個人的視線才一對上,小王默不作聲地便掩了腦袋躲開。半晌,悶聲說:
“申媛,外邊人找。”
申媛坐在副駕座,後座才是陸銘,這輛出警的警車空敞。
她手支着下巴,一直看着副駕座外今夜分外又圓又大的一輪懸懸明月,烏雲缭罩,聽見聲音,申媛側過頭。
小王把姣好形狀下巴往外一撇:“那個男的。”
申媛這時候已經有點猜出那男的來頭了,面上卻很平靜,應聲,開門下車之際她手上一只綴着銀彩的小包滑膝,而掉在了地上。她一只腳跨出了門外,彎腰正要去撿,一只消瘦修長的小臂先從襯衫袖口之下伸出,伴随着一陣男聲:
“做個交易,嗯?”
申媛擡頭,柳建明流利幹淨的臉部線條一晃而過,待她直起身,柳建明撿起來的那只小包重又物歸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