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4-6
柳建明笑了笑,看着年齡既不大,沒學識,又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小年輕。說:
“你說說看,是為什麽。”
張天弱怔了一怔,顯然沒想着柳建明真會來問。他抱在胸前的手停住,微一皺眉,仔細思索回憶老翁跟他的八卦。
他在挑揀哪些是真實的信息,哪些又虛假。柳建明一笑,朝申媛說:“還是走吧。”
張天弱又攔住他們:“我沒說假,這回其實是上頭有個小公子的女友來流産,結果血液檢驗出了毒品。”
柳建明一愣,“哪個小公子?”
“不知道。”勉強想一會,張天弱搖頭。他本身對樁線索信息不清晰的事件也沒多明白,糊裏糊塗的從老翁那頭聽來。
短短幾句話,說複雜,盤根錯節到糾察內裏的确會複雜;但若是虛假,考慮是從老翁口裏說出,也未嘗不無可能。
柳建明比張天弱多活幾年,長十來歲,家庭環境又不較常人。懂的禮數自然而然多過張天弱。這會兒他叮囑張天弱:
“在官方消息公布之前,不要亂說,亂傳。”
張天弱點頭,“老師說,他也是聽醫院清潔工八卦出來的。”
柳建明從右邊重新伸了手攬住申媛,個子高了申媛不少,從上而下地看着申媛。說:
“你表哥還是個百事通。”
申媛不以為然地聳肩。張天弱不愛讀書,好吃懶做,事事不靠譜。但有一個壞學生很奉為圭臬安慰自己的好品質:講究誠信義氣。可惜這誠信在考試作弊,家長盤問的時候都煙消雲散。
主治吳醫師剛巡房完,屁股沒坐熱,坐了沒多久剛喝了口茶水,門口沖進來一個金毛。吓得吳醫師手裏茶杯一震,玻璃制,茶水四濺之際震感尤其明顯。
金毛一進來,沒敲門,背後的人又把他重新拽回來。這裏是東星,豈容他一個小城市來的人這麽沒規沒矩?為了不惹人笑話,金毛也很禮貌。
他重新回去,手拉在門把上。這一回循着三響一輕的規律敲門。
咚——咚——咚,咚。
吳醫師忙亂地擦着桌上的水,說:“請進。”
金毛探進腦袋來,語氣很真誠:“醫生您好,我是33床的張天弱,我來辦出院。”
“張天弱?早上查房你怎麽不在——”吳醫師一頓,一時沒會意:“你這就出院了?”
“不行嗎。”金毛張天弱表現的比吳醫師還專業似的。進門的同刻,他揉揉一頭毛,向後點:
“這是我表妹,呃——這是我叔?不親的叔。這次住院費都是他幫我交的。”
吳醫師記得柳建明,擡起頭來,眉毛微微擡起,壓了淺淺的擡頭紋。很年輕的醫生,最多三十五六,看上去跟柳建明同齡。
這會子,吳醫師看着門口三個人。停了停,才說:“一個人進來就行,我跟他聊聊。”
說這話的時候,他看見那個子最高,穿着最為講究得體的男人拍一拍申媛與張天弱兩人的肩膀。說:“你們先出去。”
男人身邊的女人皮膚最白,尤其身邊兩個男人膚色微黑,襯得格外耀眼。膚質看着更是好了不少。在張天弱的詫異之下,她卻極其平淡,轉身說:
“走了。”
“這就?”
“交給他。”申媛沒多說,手一插兜,往外邊走了。後頭柳建明目送她純白色毛衣之下纖細勻稱的身材,消失不見。
柳建明這才像是看見了張天弱,終于容得下他人影子一樣。一挑眉:
“你想留着付錢?”
說道錢,張天弱以身體力行證實自己的退拒。心裏隐隐覺得幾分不正常。邊往外邊走,耳朵一邊好奇難收地豎了起聽後頭的吳醫師對柳建明的一聲:
“他什麽時候染的頭發?”
飄來柳建明低低的一句回答:“不好意思,惹麻煩了。應該是昨天晚上?”
……
張天弱沒再聽,阖上了醫師辦公室門,轉了身看見走廊落地弧窗邊站着等的申媛。他撓撓頭,想自己這個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妹什麽時候連背影,都給他們這些後瞻者染上了一層霧。他伸手拂開了,在不清不楚裏走到申媛身邊。說:
“這個柳建明……”
刻意壓了低的聲線,顯然不想讓旁邊閑雜人等聽到,配一張鬼鬼祟祟的臉。申媛轉過頭,看他說:
“怎麽。”
張天弱按捺不下心裏頭如遇水膨脹的屍體一般的好奇心。“他家裏做什麽的,看起來挺有礦。”
申媛未予回答。
“那輛車,不止一百萬吧?”張天弱指了指樓下停車場的柳建明停的地方。
申媛順着張天弱指的望過去,看着了。柳建明喜歡開銀白灰的車身,一堆黑車裏惹眼得很。她一聲淡笑,歪過頭說:
“現在誰不是開百萬車?”
張天弱感到冒犯,撇嘴說:“我就。”
“那是你。”申媛端好了笑容,看着張天弱。瞧上去是偏偏一定要刺激張天弱的自尊心。
張天弱要什麽沒什麽,一張厚顏無恥的臉皮可敵城牆。即便隐約嗅着了自己跟申媛的身份也許會慢慢成為落差,他一樣不覺得羞恥,兀自地跟小時候鄉下一塊兒玩耍一般。大大咧咧:
“拜托,我是還沒在東星生活過。等過個幾年,我靠自己的雙手還能不掙來一輛?”張天弱絕口不提自己的拖延,挑了有利自己的大肆吹噓。
什麽中學時候好歹也是一枝花,中專沒畢業在學校旁的洗車場工作,閑了抽支煙,都有學妹找他搭讪聊天的那種。
在醫院裏,再粗俗無恥的人也要同化成為禮貌素質的文明社會人。這是一種近似于近朱者赤一般的自尊。除非沒自尊的人會打破,這一類不約俗成的心照不宣。
申媛異常耐心地聽他吹牛,耳朵卻不靠着張天弱的話題。連明顯敷衍的痕跡都瞧不出,應付都懶得理,只是輕滑而過,信息都不傳進大腦的程度。
張天弱習慣了,也不在意。一邊小聲吹着一邊凹造型,學柳建明的樣,把兜潇灑的插一插。在他氣呼呼地沒得到反應,正也有氣無力決定放棄之際。忽聽得身邊女生說:
“你會開車嗎?”
張天弱一愣,“會啊,怎麽?”
“沒怎麽。”申媛手一攤,向他掌心朝上:“駕照考出了嗎?”
“考了啊,你忘了?”張天弱一臉疑惑地看着申媛,“還是姨父帶我考的。對了,姨父——”
申媛眼一轉,手指戲谑性的彈了下。說:“姨父怎樣?”
“怎麽不見他?”
“戴罪入獄了?”申媛聳肩,“誰知道。”
“他真的消失了啊,我的媽,這麽大一個活人。”張天弱低“操”的一聲,“我還沒敢告訴我爸媽,就覺得離譜。”
申媛輕聲打斷他:“手機。”
“手機做什麽?”
“我給你打申熊的電話。”申媛笑道。
“哦。”
張天弱掏袋子摸出了手機,遞給申媛,越看着申媛那張平淡無奇的臉幫她撥號碼的樣子,邊疑惑。她是在幹什麽?
申媛頭也不起地提示他:“申熊的電話一年前就換了。他沒聯絡過你們吧?”
張天弱搖頭。
姨父也是起奇了,最後一次見到他,還是過年時候申媛沒回去,蹲家的張天弱跟父母接納姨父一塊兒過的新年。
申媛手指一劃,幫他撥了號碼,接着就遞給張天弱。張天弱看着申媛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将信将疑,狐決不定地靠到耳邊。
申媛一個人繼續瞧着樓下,陰雲綿綿。沒回來醫院都是這樣一個日子。她回想起自己為數不多寥寥的醫院之旅,不由得一笑,在張天弱電話那邊撥通的同一剎那。
“呃……你好。”張天弱一時不防,對方接的是個年輕女聲。他不禁心裏狂跳,咒念張狂着望向身邊人。
這一瞧,正好見申媛眯起眼,不知是看着了什麽地把身子緊貼在玻璃窗前。樓下停車場依然沒什麽人,一輛車正在倒車進戶。
申媛往後一退,掏出自己的手機,兩指無限放大近屏。就着倒車的影子,“咔嚓”幾聲拍照。
張天弱腦神經揪起了好幾根,爍爍地發疼。不湊巧那邊的年輕女聲,微低,隔着電話線又說:
“哪位?”
“我……”張天弱只想一頭撞進南牆死了算了。他一個聲控,完全控制不住對方這好聽清冽的聲音。只好一頓,緩了緩心神,方說:
“我找申熊,請問在嗎?”
短短兩個小半句,用盡了張天弱身為紳士的所有風度。電話用一股魔力,将距離拉近,而又保持距離的美。像時光蒙上濾鏡,歲月瀝盡甘辛。
電話裏的聲音一停,方說:“你是哪位?”
“他是我姨父。”
“是嗎。”
“請問……”
“他不在這裏。”
張天弱摳了摳指甲,納悶道:“那你又是他的誰?”
對方笑了一笑,低低的,聽起來年齡不大,也就十字開頭的年紀。
“我也不知道。”
沒等張天弱,人就挂了線。“啪嗒”的一聲,震響聲回蕩在張天弱心裏。他忽然大腦卷起飓風,後知後覺過來,不湊巧申媛拍完了照,他也沒瞧見柳建明從辦公室裏拿着出院手續文件出來去印章。腦子一熱一暈,把申媛手拉了過來:
“天啊,申媛。”他一個群戰舌儒的舌頭小能将居然結巴了,“姨父是童婚了嗎,聽起來好小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