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漕幫大佬
鬼界并非是寸草不生的,否則彼岸花的傳說從何而來。
戎策在鬼市躲了一個晚上——他估摸着就是四五個時辰,畢竟這裏沒有日出日落——忽然發現,黑無常說錯了一句話。
這裏不單只有鬼,還有混進來的妖、魔,甚至是人。也許是黑無常根本不知道真實情況,也許是因為七月半,黃泉與人間的交集越來越薄弱,這些怪物才有可乘之機。戎策打定了主意,只要跟着這些鬼市收攤就要回到人間的妖魔,他就能出去。
作為一個人,戎策不可能在冥界藏身,但是這裏是鬼市,魚龍混雜散發的惡劣氣息給了他最好的保護屏障。
戎策手裏把玩着一塊不知什麽年代的玉板,巴掌大小,應當是從一塊大的上面敲下來的。這是塊好東西,戎策光是拿着就感覺渾身輕盈,先前憂心忡忡在此刻瞬間煙消雲散。
他知道黃泉為何不放那些誤入邱江的人回去了,誰要是把這些東西帶回人間,保準能引起大亂。所以幹脆連靈魂都吃了,還逼着舟楫給他們做免費的搬運工。
“兄弟喜歡這個?”擺攤的是個沒了半邊腦袋的鬼,歪斜着帶着一個鬥笠,“本店以物易物,兄弟有何拿得出手的東西?”
戎策悻悻搖頭,将玉板放下。擺攤的見生意黃了急忙說:“銀子也行,冥幣就算了,上面燒得太多都不值錢了。”
戎策哪裏有錢,他露出個抱歉的微笑,正準備走,一回頭撞進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懷中,額頭剛剛到人家小腹。這些鬼走路都沒聲音嗎?戎策低頭,看到了一雙踩在地上的鞋子。
他不是鬼。
因為照明稀少,戎策看不清來者的樣貌,但是在他身上聞見了一些帶着銅臭和血腥的草藥味道,這些是入魔者經常吃的補品,應當是修煉魔道、信奉遠古魔族的人。他們介于人類、妖怪中間,伏靈司并未遇到過多少,但按規定,遇上了就格殺勿論。
那人開口,聲音從高處傳來:“這東西我要了,多少錢?”
戎策的第一反應是惹不起,正想偷偷溜走忽然被人拎着後頸提起來。他雙腳瞬間裏離地,條件反射般握住提起他的那只手腕。這下他看清此人什麽樣貌了,顴骨突出,眼窩深陷,眉毛花白,臉上一道紅一道白。
果真是個入魔者。
“丁酉,将東西收好。”領頭人吩咐身後跟着的小卒,然後提溜着戎策向外走。戎策試圖踢向他,但是腳腕碰到的是堅固如磐石的肌肉,倒是震得戎策一陣哆嗦。沒有血刺刀的感覺太痛苦。
“你是何人?”
“我不是人,但是你是,”領頭人走到一處人煙稀少的小巷,将戎策扔到地上,“鬼都是飄着的,而你是雙腿走路。我從你身上嗅到了伏靈司的味道。”
戎策心道,他不飄還是錯?他盯着那魔頭,問道:“你抓我是為何事?”
“我迷路了。”
“啊?”
“這裏比深山老林錯綜複雜得多,我又沒有地圖,逛了兩圈發現找不到出去的路了。你是人類應該也是偷偷進來的吧?這樣,你要是帶我出去,我把手底下那三個小喽啰送給你們伏靈司當雜役。”
戎策眨眨眼,有那麽兩三秒沒反應過來。魔頭繼續道:“在下是六十甲子之首,甲辰。”
戎策揮揮手打斷他:“不應該是甲子排第一?”
“前幾個師兄都死了,”甲辰坦誠相告,“被你們弄死了。”
“那,你不恨我?”
“十多年前的事情,跟你有什麽關系。”
戎策嘟囔一句心真大,忽然想起這些年果然沒聽說過六十甲子再惹事,應該是在這糊塗頭領的帶領下,每況愈下了吧。
楊幼清還沒走到驿站就感覺身後有人跟随,他一踹馬肚子,快馬加鞭跑到轉山的岔口,躲到樹林中觀察。跟蹤者技術實在是差勁,發現跟丢了人之後就現了身形,到處亂轉尋找蹤跡。
“我不是讓你留在伏靈司?”
“監察大人!”李承聽見聲音急忙追過去,馬蹄聲慌亂,“您飛鷹傳書告知情況後,指揮官大人命令留守之人即刻啓程趕往江邊支援,還派出了護方……”
楊幼清擡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了,如果繼續又會是那些孟兆寧挂在嘴邊上的,“事關重大,關乎國家社稷,百姓安康”之類的話。不過話說回來,單單丢了個千戶倒不至于佐陵衛指揮使這麽緊張,奈何丢的是他義子,而且是在國界丢的。
讓南繹撿到了比葬身魚腹來說,更有損朝廷的利益。
“誰在京城坐鎮?”
“顧燊大人,他說您盡管查,出了事情他頂着。”
楊幼清冷笑一聲,要是真出了事,就怕這個老油條連夜收拾東西跑路。“行,你跟我一道去漕幫。”
“就咱們二人?”
“你是要去打架?人多勢衆?”楊幼清想戳破他的榆木腦袋,但轉念一想,留着給戎策戳吧,這是他從戰場上帶回來的木頭,“我們是請人家幫忙。護方司的人全都留在江邊,我不想在漕幫看到他們。”
葉宇步入漕幫最大的陸上畫舫,這裏是漕幫的總舵,所有能夠進來的人都知道幕後支撐他們的人是誰,因而不用遮遮掩掩。漕幫幫主晉無鄉見到四殿下前來,急忙起身迎接,還未跪下去就被葉宇按住胳膊:“不用了。”
“殿下,您是聽說了邱江的事情?”
“聽說?”葉宇走到最前方的椅子上坐下,一抖袍子,“一紙急報入皇城,二哥就差當衆笑話我了。此事,和漕幫有無關系?”
晉無鄉聽見這最後一句,急忙上前兩步跪在他身前,朗聲道:“絕無半點關系!殿下,漕幫一向是安分守己,邱江亦是我朔國抵禦外敵的第一線,怎敢輕易觸碰?”
葉宇道:“最好是沒有。母妃将漕幫交到我手上,我希望它是幹幹淨淨的,一切不正當的生意,都要消失。我不想聽到漕幫仗勢欺人、欺負百姓的傳聞,明白嗎?”
晉無鄉立刻回答:“明白,殿下放心。只是,漕幫兄弟也要養家糊口,這……”
“六個分舵,一百二十七個碼頭,三百條船,做什麽生意養不活漕幫弟子?我這人不懂得拐彎抹角,我說出什麽話就是什麽意思。”葉宇站起身,“我亦知道,改變不能急于一時,三個月後,如若不見改觀,你知道後果。”
“是,殿下。”晉無鄉低頭答道,忽然聽見外面一聲報,接着有一弟子進來說,伏靈司監察大人楊幼清求見漕幫幫主。
葉宇一向和伏靈司無交集,而且因為孟兆寧的原因,他認為整個佐陵衛都是站在霖王殿下一邊。不過葉宇聽幕僚說,邱江出事時有三名伏靈司的人失蹤,也許是因此而來。總而言之,來者不善。
“再問你一次,邱江一事真的和漕幫無關?”
“我願意以性命擔保,”晉無鄉舉手發誓,“無關。殿下,伏靈司有腰牌,想闖就闖,您最好還是回避一下,以免讓人誤會。”
葉宇點頭:“我這就啓程前往西南旱地勘察救災事宜,你等好好思索改良之策。”
等四殿下帶着一班護衛走後,晉無鄉才站起來,掃了掃膝蓋上的灰,朝地上啐了一口。方才通報的弟子湊過來,聽晉無鄉小聲說一句:“乳臭未幹的小孩。”
“幫主,客人在前廳等着呢。不過,我覺得那伏靈司監察挺客氣的,是不是有求于我們啊?”
晉無鄉搖搖頭,說:“我看不像,把東西都藏好,這些人殺人不眨眼,惹上了就像是狗皮膏藥,真他媽難甩。”
楊幼清見到晉無鄉的時候,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等漕幫的幫主走近了,楊幼清才注意到,晉無鄉拇指上的扳指使用伏靈司腰牌上鑲着的玉打磨而成。他不知道晉無鄉是撿到了邊角料還是搶過伏靈司同袍,但總之這個人不簡單。
晉無鄉雖然是主人,但他同樣也是一介平民,見到佐陵衛的素黑官服自然要先擡手行禮。楊幼清與他回禮,态度之恭敬倒是讓晉無鄉有些驚訝。
他從未見過伏靈司的這一任監察,但是常在河邊走,伏靈司的暗樁他見過不少,也聽說過監察的故事,本以為會是個硬茬子。
楊幼清先開口道:“冒昧前來,只因有一事相求,還望晉幫主伸出援手。”
“大人說的哪裏話,能夠幫上忙是草民的榮幸。”晉無鄉摸爬滾打坐到這個位置,自然懂得什麽時候說什麽話。
“自古邱江險阻,近來更是有沉船之事。伏靈司責無旁貸,但即便百般小心也出了些許差錯,”楊幼清繼續道,“此次有兩名千戶、一名百戶在調查案件的途中,失去了蹤跡,希望漕——”
他話音未落,忽然畫舫猛烈震動,約莫一兩秒的功夫,吊頂的花燈、擺放的燭臺甚至是桌椅板凳都開始傾斜搖擺。楊幼清反應迅速,後退兩步扶着畫舫內的一根柱子站好,順便抓住快要被晃飛的李承。
晉無鄉一瞬間變了臉色,但是在震動停止的一瞬間,他已經恢複如初:“不必擔心,畫舫是填河造陸而建,下面實則是地下河,也是我們漕幫的小魚塘。也許是一時間水流過急,不必擔心。楊大人方才說什麽?”
“無事,我看漕幫需要些時間打掃,改日再來拜會。”